彩见的呼吸急促起来,但脸上仍是冷淡。她不晓得该如何做回应,对於少年言语里所蕴藏的未知感到陌生且不确定,她轻率地一个撇头,选择直视对方的眼神,但她马上便後悔这麽做了,斑目丝毫不畏惧迎上她的视线。
她有种被看个透彻的失措感。
「你到底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什麽?」彩见有些恼怒。
斑目沉沉地拉出一连串思索的呻吟,调回视线,彩见一下子如释重负。
「你啊,不记得了吧。」
是在埋怨吗?撒娇般的语尾。彩见指腹推回下滑的眼镜,盯着拱起背有一口没一口塞着面包的斑目,从她的角度能够看见对方侧面线条略带不满地绷紧着。
彩见眯起眼来,「不,一点也不。我们认识没多久吧,有什麽好记得的?」
听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对方激动地抬起头,眼神带着些不可置信和受伤,彩见还来不及骂他莫名其妙,眼前一花背後一痛,瞬间只能透过少年浓黑的发隙看见纸花般的天空。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斑目的大手炙热且执着地钉住她的双腕。
「你这是在做什麽!」不顾形象大吼,彩见的眼镜也在激烈的动作不小心飞到哪去。
「我……」
彩见不服输瞪大眼睛,烧灼的空气、逆光的斑目、模糊的视线、还有没有头绪的哀伤,让她脑筋一片混乱。斑目垂着眼睫,抿紧嘴唇倔强地一个字也不说,後来终於松开彩见坐到一旁生起闷气。
一获得自由她立刻一脚往斑目身上踹去,他一声不吭,也没躲闪,白色的制服衬衫硬生生多出突兀的黑色脚印。摸到眼镜戴上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彩见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找到适当的话正要出口的时候,却发现斑目像个孩子哭了起来。
「你哭什麽啊。」彩见无奈地说,斑目脸上还有没有拍掉的面包屑,配上衣服上的脚印让人怎麽看怎麽奇怪。
斑目没哭出声音,瘪着嘴,眼眶绯红看着她,眼泪不断滑下脸颊。
真是够了。
彩见啼笑皆非,一会儿後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跟着来。斑目愣愣地瞧着她,用掌根胡乱抹抹脸後就跟上。沿路彩见满腹怨怼,到底受害者是谁呢?手腕还隐隐作痛,但要她把这股怨气往一脸委屈的斑目身上发,她做不到。
就跟被狗咬了看见牠低姿态蜷起尾巴一样,唉。
走到一处较没有人经过的洗手台,她将斑目的衬衫稍微沾湿,轻轻搓掉些脏污。下课时间被折腾得所剩无几,听到钟声彩见要他自己继续弄乾净,转身就要回去上课。後来觉得不对,动作顿了顿,回头要斑目下课等她过去。
「你欠我一个解释。」彩见压低声音说。
斑目含住下唇没有说话,鼻子通红,持续搓着被踢脏的地方,但彩见知道他听进去了。彩见不着痕迹扫视周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想必又要被成濑给调侃一番了。
如坐针毡上完最後几堂课,彩见在门口看见成濑倚在门边等待。从他表情看来应该是没人跟他通风报信什麽,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去应付那些蜚短流长。正当彩见收拾好书包要成濑先回去时,恰巧走廊另一头走来制服仍滴着水的斑目。
少年在放学人潮中木着脸,脸上的瘀青杀气十足,一时之间并没什麽人敢从他身旁经过。但他一看见彩见便毫不掩饰欣喜的神态,一些人也好奇地朝自己投以注目,彩见留意到成濑收起懒散的神态,直起身来。
彩见用眼神示意斑目别轻举妄动,但成效不大。
「我来了。」难得崭露开朗笑脸的斑目对她挥手,彩见原本气急败坏,看到那笑脸也只能消气。
她走到窗边跟他说,「等我一下。」接着走向成濑,「抱歉,今天我要话要跟那家伙说清楚。」
成濑蹙紧眉,不满地朝斑目看了一眼,「咦,为什麽?」
「我只是跟你提醒一下,不接受否定答案喔。」
「唔,太过分了。」成濑将嘴把撇向一边,沉默看着彩见的脸,後来从嘴里呼出一口气,摆摆手,「好啦我知道,谁教我常常放你鸽子。」
彩见笑了,「但我没有在意过喔。」
只见成濑眉头束得甚紧,随口应着,「是啊。」他手插住腰,拿出手机,「那我找人陪我回去好了。」语气古怪。
彩见没放在心上,跟他说完再见就走向斑目。他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她跟成濑是不是很熟,语气有些吃味。彩见觉得有些荒谬,失笑要他快点跟上来。
「你们感情很好。」
锲而不舍的斑目走出校门後仍固执重复道。
「跟你无关。」彩见喃喃。
「但我在乎。」耳尖的斑目表情茫然地说。
彩见皱眉,「……言归正传,你跟我到底有什麽关系?我认识你不久,你就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不晓得这样很容易误导人吗?」
斑目还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脸,浓密浏海下的眼睛闪烁纯真的光芒,看得彩见浑身泄气。後来他眨眨眼,不自然地发出小小声恍然大悟的声响。
「中午……对不起。」
「嗯。」
「只是我很伤心就是了。」
彩见撩起行走间滑落的发丝,「因为?」
「你曾经救了我,但你却不记得了。」
斑目放轻声音说,因此听起来过於失真,她迷惑了会儿,突然那痛过於生理的回忆复苏於脑海,心跳於是加快。她选择置之不理,斑目大概也识相地缄默。彩见却还是不由自主试图回想那个小男孩的脸,可是时间有些久远,太模糊了。
就算记起来又怎样呢?
「你住哪?」
斑目指了个方向,彩见颔首,「那我们下个路口就分开吧。」
少年不解地伫足,「你不是说要我解释吗?」
彩见也停下脚步,冷淡以对。
「我想这样就够了。」
她想安安静静缩在那块安静的角落,不去碰触任何一块随时会崩落的高墙。尽管世界很大,时间这条河很深且长,但她无法体认到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