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麽事?」江楚听见苏氏叫声,赶紧拍了门板,向里头问道,语气里有一丝急切。
「没什麽。」将半开的衣物拢好,束上腰带,初星示意江楚已方便入内,不管苏氏是否真的已经检视完伤痕处。
「苏大娘?」江楚一进门便看见仍是恍神的苏氏,心下疑惑,同时也担忧是否因初星的伤。
「月小姐……」苏氏看着初星的脸,喃喃念道。
闻得苏氏喃语,初星眉头一瞬深皱,双眸狭促望向苏氏,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你叫我什麽?」
「我不会看错的,」苏氏好似稍微回过神,不若方才恍惚涣散,眼神确确实实地盯着初星同她说话,「你身上的胎记,你是月小姐……」
江楚起先当是误会,原以为初星会冷冷否认,没想到她却沉默了,只是直盯着苏氏。
「知晓这个名的,除了我爹娘……便只剩一个人。」初星喃喃吐语,嗓音依旧是清清冷冷,但已削去不少冷漠,而她在提及爹娘时,语气有一瞬的飘忽不真切。
「正是奴婢啊!」苏氏已微布皱纹的眼眶悄悄泛上氤氲水气。
江楚一讶,万分没有想到苏大娘与初星竟有一丝牵连关系,且苏大娘更自称奴婢,一时教他心生疑惑。
「那日,万不得已暂且将月小姐托给尼姑庵,数月後想回去接您时,那儿竟然只剩下荒烟蔓草……」苏氏回想起当年,想起她一直搁在心底的遗憾。
「给烧了。」初星面容不动,只如此答。
「那月小姐……没事吧?」苏氏急切问道,却在问话的同时发觉自己语病。若有事,怎麽会在此?
「想不到居然是你,小时候的事,太多不记得了,才没认出来。」不记得,或者不想记得,以至於她与这名妇女相处数日都没有发现,她便是母亲身旁最贴身的丫鬟。或许也是岁月改变了她太多,也许是她自己压根不想回想。
「初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江楚听得一知半解,只知是与初星切身相关。
「我……不想说。」初星眼眸低歛,别过了头。
「少主……」苏氏看着江楚,又瞥了初星,只见她并没有让自己禁口的意思,这才想开口解释,然尚未开口说话,便长长一叹,「初星姑娘、不,黎月小姐的娘,是我自小侍奉到大的主子。」
纵使事隔十数年,那样深厚的主仆情谊却如何也难以忘却。
初星,原名黎月。而其母是前任宰相膝下的独女──向云烟。苏氏自小便跟在向云烟身旁,成为她贴身随侍的丫鬟,向云烟对她颇为厚待,一路相伴着长大,虽是主仆,却更有些贴近於姐妹的情谊,而这般情谊也让她决定了,不管小姐往哪里去,她便要跟在身侧相伴。
就连小姐为了一个男人,执意脱离自小至的官家庇护,她也坚持随行。
她看着向云烟,从养於深闺,到涉尽红尘;从京城里令人赞赏的才女,到令人同情的皇家弃妇,再成为朝廷政治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小姐生在相府之家,命运却那样多舛。
终於待到幸福来的那日,她如愿地真正成为了那男人的妻,不久後诞下一名女娃,取名黎月,只因她生在一个绝圆、绝美的满月夜。
「什麽幸福!可笑!」不知为何,竟惹得初星一时激动,出言打断了苏氏的话。
「小姐……」苏氏看着她,尚不能明白她那样的激动何来。
「杀了自己的妻子便是幸福吗?」一反平常的平板冷淡,初星讥诮讽刺,毫无收敛地溢於言词。
「小姐,不是那样的!」苏氏听见,大吃一惊。
「别叫我小姐,我早非黎月。」初星冷冷别开脸。生在那般可悲的家庭,这个伴随着太多痛苦回忆的身分她宁愿不要。
「奴婢不知小姐当年看见什麽了,但是姑爷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妻子。」连苏氏也开始有些激动。
「我看见什麽?我看见我爹拿着把匕首插在娘心口上。」随後,也饮剑自刎。
初星只能用着这样讽刺嘲弄的口气说话,因为这样,才使得她觉得这样的可悲讽刺是向着别人,而不是自己。
「不是这样!」苏氏对於初星当年瞥见那场景而生的误解激动地欲解释。「是小姐发现自己给人下了无法可解的药,那歹人想要小姐的身子,小姐不从才想自刎,是姑爷上前阻止,却没能拦下──」
苏氏的话语,顿止在哽咽声中。
「姑爷,很爱小姐的……他们那般波折才得以相守……」并着呜咽的啜泣,苏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在嘴里喃念。
「我分明看见……」初星起初不信,但反驳的话却说得恍惚犹疑。
「小姐生下你後,姑爷便说着要带她避世隐居,远离官场倾轧、也远离江湖风波。他是那麽疼爱小姐与你……」苏氏犹能记得,每回黎久歌抱着黎月在怀中,那手势虽生涩未练,脸上却是无尽溺爱。
只是,人不惹风波,风波自寻人。
「姑爷临终前将小姐你托给奴婢,」那时,年幼的黎月只是惊惧地在她怀里大哭,「我原想将你带回家乡照料或是带回丞相府,偏生我老家来了信,说是我爹重疾,又为我择了亲事要我尽速回乡,那时担心带着婴孩回家招惹非议,一时两难,只得先将小姐你托给途中经过的尼庵,想待事後向夫家说明了原因再来接,没想到……」
一把火,便把尼姑庵烧了。她一去,只见遍地无人捡收的屍骸,心里惊痛,万分懊悔。
「可是,没想到小姐您还活着……」苏氏以袖口拭去眼角的泪,「奴婢居然还能见到你,已经了结了人生最大的遗憾……」
对於苏氏最後的话语恍若未闻,初星陷入深深的沉默,须臾,竟失笑出声。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