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大草原上的旭日东升,向来壮阔雄伟,彷若地平线上蛰伏一夜的巨兽正从地壳里破土而出,万丈光芒,张牙舞爪,八爪前肢缓缓爬出,石破惊天,毫不留情地朝前仆後继的广袤草浪射出橙黄红白的火舌烈焰,霸气十足,一如非洲给人的感觉…原始、凶恶……却又美丽绝伦。
丹尼斯起了一个大早,像往常一样,拿着一杯咖啡,站在露台上看那壮阔的日出。
杯中拿铁的香醇气味袅袅升腾,窜进鼻间,熨抚着五脏六腑,他轻啜一口,扬起嘴角,欣喜告诉自己,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因为下午他就能见到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妻子了。
前两天总部尽责地转达他妻子要来营里探望他的消息,他心上自是又惊又喜,但并不意外,因为自总部第一次来电告诉他,香美曾询问他的下落时,他就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终於可以安心工作,一等合约期满,立即飞到台北去找她。事实上,他甚至冲动地想立刻告假,但碍於眼前工作实在分不开身,只得作罢,但心里隐约盼望她能来,果不期然,她真的来了。
金澄的阳光铺天漫地……丹尼斯带着笑意,反身回屋,换过衣服,准备展开一天的工作。
*******************
营区收容所的临时病房里,丹尼斯正为一名因逃难而多日未曾进食的虚脱妇人检查身体,这时阿卡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溜烟躲进那妇人的病床底下,探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精溜眸子,用食指抵住厚唇,暗示丹尼斯不要出声。
是和小朋友玩躲猫猫吗?怎麽玩到病房来了?
不一会儿,营地主任走了进来,东张西望。他看见丹尼斯,连忙问他,阿卡是不是在这里?
丹尼斯觉得奇怪,莫非阿卡闯祸了?但既然答应了他不出声,也只好对主任说他没来过这里。
主任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嘴里念念有词:「哦,没来啊?那就算了。」然後又循原路出去。
阿卡从床底下爬出来,拍掉身上的灰尘,用土话跟他道谢。
「阿卡,你闯了什麽祸?」丹尼斯用英文慢慢问,希望他能听懂。
「没……没有,&%*$#@%.......要抓我......不要......」阿卡半带土话半带英语,说得不清不楚。
丹尼斯没辄,只好摸摸小男孩的头,对他说道:「好吧,你快出去,别再闯祸了。」
黑肤小男孩咧开嘴,一溜烟地跑了。
丹尼斯忙完病房里的工作,看看腕表,时间到了,该开车去接香美了,他喜孜孜地脱下白袍,正要去办公室拿车钥匙,崔西刚好从里头出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
「崔西,你要用车吗?」他有些不解,她又不是知道他今天下午要去机场接香美。
「嗯,我今天休假,城里刚好有场二轮的好莱坞电影,我想去看,顺道搭你的车罗。」她说得理所当然,丹尼斯只好笑着答应。
这难民营里平常真的没什麽娱乐,要看部二轮电影,都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到城里去看,崔西来到这里之後的最大娱乐,就是等城里有新的二轮电影上映时,趁进城点医药补给品或办事情时,顺道去看场电影。
「好吧,那我们一起走吧!」丹尼斯二话不说,接过钥匙,帮崔西开了车门,自己跳上驾驶座。
他发动引擎,随口问道:「对了,阿卡闯了什麽祸?为什麽主任在找他?」
「不知道欸,好像有查德方面的官员指明要找阿卡,可是每次他们一来,阿卡人就不见了。」崔西据实以告。
丹尼斯偏头想了想,查德方面的官员?他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联,阿卡不就是个孤儿吗?怎麽会有政府官员要找他呢?他甩甩头,等回来再找主任问清楚吧!他大手转着方向盘,脚踩油门,车身漫起黄沙,往布达城的方向急驶而去。
*************
布达城是离丹尼斯驻诊难民营方圆两百英哩内最近的一座小城,城里居民只有一千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明世界里该有的,它一样不缺,电影院、邮局、市集、商店,甚至还有一座迷你级的飞机场,专供运送物资或载客的螺旋飞机起降。不过这座小城因为地处偏远,所以在运作上活像是时间没有调准的古董挂钟,比文明世界慢上许多拍,譬如这里的电影院永远只上映下了档好久的二、三轮电影,买到的报纸也多半是新闻早成旧闻的昨天或前天报纸。不过城里的人倒是甘之如饴。套句街角那位此刻正在帮丹尼斯理发的老理发匠曾说过的话:「再及时、再重要的新闻,过了两天也是旧闻,早知道或晚知道还不都一样,反正渺小如我们也改变不了这些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大事。」
丹尼斯这会儿正坐在理发铺里,请老理发匠帮他打理一下门面。丹尼斯难得进城,每次一来,都会先来这里报到,剪掉过长凌乱的头发。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才降落,崔西去看电影了,和他约好两个小时後在停车场见,换言之,他接了香美之後,可以先带她去附近逛逛或吃点东西,活动一下久居机舱的筋骨,再到停车场接崔西一起回营地。
他的兴奋自然不言而喻。
「欧尼尔大夫,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哦,是遇上什麽喜事了吗?怎麽眼睛鼻子嘴巴都在笑?连头发也笑得很不听话。要不要我帮你抹点油,让它服贴点?」老理发匠习惯性地伸手想拿桌上的发油。
这里的当地居民很爱在头发上抹油,男士们一向都是头上油光水亮走出家门,无论肤色是黑是棕还是白。
「不了,就让它不听话吧!」丹尼斯赶紧从椅子上起身,「我要赶去机场接人,谢谢你。」他掏出口袋里的钱,付清了帐。
「接谁啊?」老理发匠好奇追问道。
「我太太!」
*************
飞机晚了四个小时,据机场的说法是查德首都恩加美纳市上空出现大雷雨,因此被迫延飞。丹尼斯在机场苦候,崔西看完电影,也只能陪着等,不然也没车能回营地,而且看这情势,恐怕还得在这城里留宿一晚,明天一早才回去,因为时间太晚了,夜里开车很不安全。於是这两人……一个等得心急如焚,另一个倒是等得兴味四起……因为眼前这男的表现完全走了样,他像跟椅子有仇似地坐不到五秒钟就蹙眉起身,在这不到十公尺见方的弹丸候机室里走来踱去,完全不若那平日处事镇定,即便在枪林弹雨下抢救病人,也不皱眉头一下的欧尼尔大夫。
这让崔西对香美再次起了莫大的好奇,究竟是什麽样的女子可以让这位沉稳内敛,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的欧尼尔大夫变得如此手足无措,像个要见初恋情人的大男孩一样?
终於……夜色天空出现了小小的飞机踪影,丹尼斯一个箭步冲出通往停机坪的门,翘首仰望天际边缘那小如雀鸟的机身,神情专注……彷若正朝贡他生命中的希望之神。
二十分钟後,螺旋飞机安全降落,滑进跑道,天色已经完全鸦乌乌,机场工作人员连忙推了梯子过去。丹尼斯大步向前,崔西一路小跑步跟上……
机门打开…….丹尼斯心跳如擂鼓。
几个当地人出了机门,走下梯子,一会儿,机门旁边出现一个东方面孔的男子,身材高大,发长及肩,背着背包,手里拿着一台像摄影机的东西,正回头对着机身里的谁在说话。
丹尼斯一脸狐疑,和崔西互看一眼。
男子接下里面的谁给的一袋行李,跨前步出机门,走下梯子,随後跟出一名身穿T恤牛仔裤的长发女郎。
香美!
丹尼斯眼睛一亮,在心中呼唤她,是的,那是香美……他朝思暮想的美丽妻子。他激动地紧握拳头,喜悦满溢,胸口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