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三: 想念的盡頭) — 三

台北ABC电台大楼十三楼,人声鼎沸,晨间新闻的早班工作人员刚下线,匆忙走进办公室的香美,人还没坐定,便被十步之外的新闻总监给唤住,「香美,十分钟後到会议室开会。」

香美嘴里连忙答应,手里忙翻刚发下来,仍是热腾腾的采访行程表,顺便瞄了一眼桌上的一张留言便条纸。

「早安,香美,喝杯我刚从Starbucks买来的爱心咖啡吧!」

香美还不及答应,香浓的咖啡已经端到她鼻尖底下,诱惑着她的五脏六腑。

「谢了!」香美顺手接下,啜了一口,眼都没抬,继续看她手上的行程表。

但送上咖啡的那人显然不甚满意,乾脆一屁股坐上办公桌,恰恰压在她那张留言便条纸上。「嘿,你也接得太顺便了吧,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人偏着头,从下方轻瞅香美,态度有点轻佻。

他是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单凤眼,尖鼻子,唇红齿白,削薄及肩的半长发带点阴柔的气质,是台湾妹一看就哈的那种类型。

但香美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身子,赶他下桌。「喂,让让,你的“尊”屁股坐到我的留言便条纸上了。」她故意捏起鼻子,不多不少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拾起那张便条纸,身子微微後仰,深怕闻到什麽秽物味道似地,眯起单只眼睛,再看了一遍纸上内容,然後弯下身子,指头一松,小纸片顺势掉进桌旁的字纸篓里。

「喂,你也太夸张了吧!」那男子不服气地说道,他是国外新闻部的记者,名叫李尊,人称小李,外号小狼狗,三年前,香美刚进ABC电台的国外新闻部时,第一个搭档的夥伴就是他。

是的,他们认识三年,却一点进展也没有。李尊心里暗自叹口气。

「夸张?我没进洗手间去洗那两根手指头,已经算客气了。」香美尖牙利嘴,再损他两下。

「唉,看来,我还是早早打消单恋一枝花的念头吧!我小李现在终於知道结过婚的女人不好惹。」

没错,从李尊见到南香美的第一天起,便惊为天人,他侧面打听,知道她虽然已婚,但老公长居美国,於是蠢蠢欲动,多方讨好她。

李尊未婚,比香美大三岁,早她进公司两年,也像香美一样泡过洋墨水,外语顶瓜瓜,所以一进电台,就调到国外新闻部。他长相俊俏,风流倜傥,是电台里年轻女同事眼里的黄金单身汉,而他可也没埋没自己的“长才”,流连花丛之余,总也忍不住有事没事飞来探探这朵带刺的玫瑰对他可有兴趣否?

但答案显然是没兴趣。

三年来,每“探”她一回,每被她扎一针。莫非他有被虐待狂?被扎了千百回,却还乐此不疲?哦,不!这是最後一次了,他告诉自己,应该是最後一次吧!?可能或许吧!

李尊和香美在国外新闻部共事了一年,相处融洽,合作愉快,直到总监看香美长相甜美,经验已足,决定调她上主播台。不过香美没答应,她拒绝了这人人称羡的拔擢机会,反而请调国内新闻部,跌破一缸子人的眼镜。她的理由是,她喜欢跑新闻,不喜欢报新闻,她想到国内新闻部磨练看看。

李尊当时对她刮目相看,觉得这小妞真是与众不同,他开始好奇她的背景,对她“认真”了起来,她的老公为什麽把她独自留在台湾?难道他眼睛瞎了?没看见他老婆在别的男人眼中是多麽“秀色可餐”吗?

从同事那里旁敲侧击下,他隐约得知,她老公是个美国人,写小说的,但两人好像婚姻不睦,所以才分居两地。

哈!八成是个怀才不遇的穷作家,养不起自己的老婆。

他自行下了个注解,胆子也变得更大了,有事没事总爱晃到这里,就是喜欢找她闹一闹。人家说打是情,骂是爱,他可是奉行不渝的咧!

偏偏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招拆招,厉害的很。

譬如现下,她就柳眉一挑,不以为然地说道:「单恋一枝花?哈!李先生,我看你根本认养了整座花园!!还有我是结了婚,不是结过婚,拜托你搞清楚。」她啪地一声把卷成筒状的行程表打在他膀子上,「还不快滚回你的“狗窝”去,别在这里找我麻烦了,我要进去开会了。」

她和李尊太熟了,同事做了三年,这家伙有哪些“不良习惯”,她怎麽会不知道?越是良家妇女,他越爱近身挑拨两下,对他客气,岂不是让他更“造反”了?

香美拿起卷宗,头也不回地往会议室走去,嘴里不忘再念他两句:「还有我喝的是拿铁,不是焦糖玛奇朵,你又买错了。」她背对他,扬扬手里的咖啡,身子闪进会议室里。

吼!这女的,怎麽这麽难伺候!我看她老公八成就是这样被她吓跑的!

不过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办法,谁叫我天生嗜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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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美进了会议室,发现会议室里没别人,只有总监在,她伸伸舌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早安,宋总监。」

会议桌前的宋智慧是新闻节目执行总监兼副总,五十岁初头,作风强悍,很具新闻敏锐度,ABC电台的国内外新闻部在她这几年的带领下,收视率一飞冲天,傲视他台。虽然人称铁娘子,但的确有两把刷子,才能闯出这番成绩,爬上这个位子。香美很尊敬她,这些年来从她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而这位总监也一向很器重香美,她清楚她的学经历背景,心疼她独自在台湾生活,所以私下颇为照顾她。

「早,香美,不会担误你今天的采访行程吧?」原本低头沉思的宋智慧,听见香美的声音,抬起头来,作了这样的开场白。

「啊?不会!」香美有些讶异她的说话方式,这不像平常上班时的她,她和属下开会时,一向单刀直入,直说重点,绝不浪费时间在客套寒喧上,毕竟新闻稍纵即逝,这是新闻人都该有的认知。

「OK,那就好。」她又思索两秒。

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香美心想,并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一遍自己最近有没有在新闻采访工作上犯了什麽错……没有,她确定没有。

「那就言归正传了,香美。」总监清清喉咙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做新闻性的深度报导节目,如今你在时事新闻方面的经验也磨练够了,刚好《新闻探索》有个缺,我想调你过去,意下如何?」

香美眼睛发亮,赶紧点头。

这是她梦魅以求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

「那好,这是刚收到的外电新闻,你看一下……」她递过来,眼神显得闪烁,「我希望能借重你的外语能力,作一次深度采访。」

「嗯,」香美嘴里答应,欣然接下总监递过来的外电资料,但才看两行,就脸色大变。

一时之间,她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无法开口,一迳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资料,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不能抬头,她不能在上班时间,主管面前,任由泪水溃堤,那太不专业。

「香美?」宋智慧感觉到香美情绪的激动,也知道为什麽,因为那是她久无音讯的丈夫,这麽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外电消息里。身为主管的宋智慧,曾看过香美的个人资料,也曾在私下聚会中,找她聊过几次体己话,所以多少知道一点她和丹尼斯之间的来龙去脉。

既然不吭声,宋智慧只好先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香美,我知道你现在情绪有点激动,我也是刚刚才拿到这则外电消息,还没发出去给同仁们看,但这则新闻,中午一定要播出,毕竟他是当今文坛属一属二的作家,也是继他三年多前得到桂冠奖之後突然无声无息自文坛隐退後的第一部作品,听说纽约那边已经又兴起一股丹尼斯热,我相信想采访他的媒体一定很多,我已经向无国界医生组织打探过,不过他们说他拒绝接受采访,所以无法透露他目前人在何处,但我相信如果是你出面,他们应该会告诉你他真正的下落……」

宋智慧停顿了一会儿,等看香美的反应,却见她紧咬下唇,头还是没抬,显然还没恢复,於是只好继续说道:「香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为难,可是如果能采访到他,绝对是全世界的独家,听说他那本新书不再走惊悚路线,而是改从人道角度,以细腻的小说手法翔实描述一名老人对当年卢安达种族屠杀的记忆,有消息传出哥伦比亚大学文学院的教授们,打算联名推荐这部着作角逐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所以如果能采访到他……」

「总监,对不起,我人不太舒服……今天可不可以请个假?」香美声音微微哽咽,脸还是没抬,但拿着资料的手显然在发抖。

「不舒服?」宋智慧偏着头,但很快反应过来,马上答道:「哦,好,当然可以请假,你赶快回去休息,顺便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刚的建议,好吗?」

香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倏地起身,深深一鞠躬,就冲出会议室,留下一脸错愕的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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