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台上,握紧了麦克风,一句一句撕心裂肺的歌词、一句一句温柔婉转的歌声,台下的食客们不停动着筷子,吵杂的餐厅盖过娇嫩的声线,但她没有任何不满。
每件事都从基层做起,没有人例外,这是定律,尽管她认为这里没有人会欣赏音乐。
但机会就是机会。
她难得恍神想起一年前的下雨天。
她摇摇晃晃地从酒吧走出,扶着柱子一阵呕吐,不舒服的感觉充斥在胃部,空旷的大街上没人会笑话她,但她其实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来取笑她的所作所为。
一个交往了七年的男友,被一个男同志抢走,还有更好笑的吗?
也许她早该明白,在男友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时就该明白,天底下完美的男人并不存在。十全十美的男人都是同志吧、这缺点,啧。
一个从转角出现的男人接近,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她下意识狠狠拍开那男人的手。
「滚开。」她低吼。
酒吧附近的男人能有什麽好心?但那男人笑眯了眼,丝毫不介意她的不礼貌。
「我刚刚听见你唱歌了。」
「嗯亨?只要坐在吧台附近都听得见吧。」是阿,鬼吼鬼叫的歌声,她冷淡回应。
「你只要专心唱,就会很好听。」
「所以,到底?」
「我的餐厅缺一个驻唱歌手。」眼睛笑成一条线的男人递出一张名片。
於是她当上了没人重视的歌手,在舞台上唱着歌。
後来再也没见过那男人,薪水都很准时的给,所以她也没介意。
唱歌给别人听一直是她的梦想,为了工作,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美,这是必要的装饰,因为有的客人会因此而塞小费给她,但她却总觉得少了甚麽。
她回过神,所谓的舞台也就是一块站台,没有办法挡风,但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梦想总是不介意空间的嘛。
一个男孩羞红着脸走上前,他身後的同学们毫不掩饰地大笑着,她冷眼看着。
「那、那个……」
「嗯?」男孩手里紧捏着几张钞票,青涩的抓着自己的头,她瞬间明白男孩的意思,低下身让所谓的事业线露在男孩眼前,紧紧闭起眼睛,男孩快速地塞了几张钞票在她的胸口,指尖擦过她的肌肤,没有越矩的动作,但她还是感到一阵反胃。
一天上演这场面不只一次,有些老头甚至不介意在众人的面前揉起她的胸部。
但每个人都是从基层做起的,她不会、也不能有任何抱怨。
因为这是机会。她张开眼时,还是得甜甜地笑着道谢。
那男孩慌张跑回座位,再也没正视过她一眼。
按了摇滚的歌,嘶吼着。
除了用歌声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什麽比这更好的办法。
她跌跌撞撞的到了家,一身的疲累还有挥之不去的粉味,长长的卷发搔刮着自己的脸庞,她连拨开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她疲倦的妥协自己去洗澡。
小小的淋浴间,小小的房间,小小的床。连她的世界都很小。
小时候的她一点没想过长大的自己会是这副模样。
以前的她也常常累得卧倒在床,跟现在的自己不同的是身上还有黏腻的汗水,而不是满满的令人呕心的香味。
那时的自己很认真地练着跆拳,身为队长,一点松懈都不能有,即使酸痛都不能喊苦,被男生狠狠击中脸颊也不能哭,被女生重重踹到肚子也不能哽咽,因为她是队长。
长大後她却当了个驻唱歌手,这是她的梦想,但就是少了些什麽,她没办法开心起来。她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接起不断响起铃声的电话,熟悉的语调,只见过一次面的老板。「明天的工作地点一样。」
「好。」
「妆一样得浓。」
「好。」
「还有,明天晚上来我家过夜。」她楞着,厌恶的情绪高涨,防卫的意识像刺蝟一样膨胀,口气尖锐。
「我不陪睡。」
「如果我可以让你出唱片,也一样吗?」老板轻笑,尾音藐视的上扬。
犹豫了一瞬间,那老板继续说着。「这可是别的女人没有的福利。」她突然觉得她的忍让很无力。
让一群色老头恣意触碰着自己的肌肤,还得用硬挤出的乳沟夹住钞票,否则底薪根本不够存活,以梦想的名义坚持到这,那老板也并不是欣赏自己的歌声,而是觉得她的姿色不错、让她上钩罢了,为甚麽自己以前都没有发现?比起钱,她更想证明她的歌声,那老板一眼就看穿了吗?
自尊在社会上,只是种没必要、限制自己的东西。於是她点头答允。
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近了一步,她却还是开心不起来。
到底少了什麽呢?她仰起头看着天空。
隔天来到老板的房间,还是没後悔自己的决定,当看到那双熟悉的鞋子时,她也没崩溃。「你怎麽在这?」她的前男友穿着围裙,瞪大眼睛,手上还拿着一支锅铲。
「你呢?这就是你男友的房间吗哈?」她嘲讽地笑笑,放下背包,温柔的他第一次对自己展现敌意,眼神彷佛想刺穿自己。
喀。门被推开,老板还是轻松的笑意。
凝结的气氛,没人愿意先开口,除了老板知道用意以外,她根本没想过在这里与前男友重逢。
老板慢慢将自己打理好後,以无关紧要的动作泡着咖啡,她的前男友一脸恨不得干掉她的表情,还好她的前男友只有将泡好的咖啡泼在她脸上,不至於让她的衣服难洗。你的温柔呢?你之前对我的温柔呢?你之前对我的温柔包容呢?你之前不是还非常爱护我的吗?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不是吗?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我是过往了吗?崩溃的节奏组成奇异的态度,自尊将她撑起,她没有哭、没有闹,还站的很慵懒。
只是喉间酸得有些痛。
「见面後有什麽感想吗?」她的老板眯起眼,笑,对着她。
「故意的?」似乎不介意她的前男友、他的现任男友在旁,她的老板问着。
「一般人都会想知道,前女友跟自己的差别吧?」好个理所当然的神经病。
「我辞职了。」她拉起背包,转身走离房间,她的前男友从老板出现的那刻就很沉默。但她没兴趣她的前男友到底怎麽想,也没兴趣搞文青的思维来让自己重复痛苦。只是眼泪一直控制不住的流。
她终於懂了她的梦想缺少了甚麽。
是一种叫自尊的东西。她以为自尊不重要、因为她就是这样被教导着。
社会上没人关心你用甚麽方法到顶端,只会看着你的位子高低,社会这麽现实,仍然得遵守这种浅规则,不想被瞧不起,就得站得高,才能以那角度俯视下面的人。然後呢?嘲笑下面的人?她不知道为甚麽要努力被吃豆腐,省下原则後答应跟老板上床,开了门却是看见前男友,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荒谬到连自己都难以相信。
她将自己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都拿来缩卷在角落。饿了就吃,吃完了就睡,偶尔想起自己之前的模样还会小哭一下。
她摇摇晃晃到楼下的便利商店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难以置信。重重的憔悴。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肩膀也被拍了一下。
「嗨,还记得我吗?之前很抱歉。」她回过头,青涩的大男孩尴尬的揉了揉头。
「不记得。」她冷声,转过头不加以理会,那男孩又转到她面前。
「我之前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好像没继续工作了?」
「不关你的事吧?」
「不……我的意思是,反正你唱歌很好听……」
「说完。」
「我有个工作室,还缺歌手……你愿意吗?」男孩小心翼翼地盯着。又来一个想诈骗她的人,还是真的想给自己机会?在她还没对人性失望前,再多一次信任也没差。「好。」不知道是最近的人对这种音乐比较合胃口,还是这男孩真的很会做音乐,她真的站上全球,一开始整天都在唱歌,偶尔还要因为他忙不过来而加班帮他,但做了三年终於红了。报纸上称她为——「独工女」。
全称叫独占工作室的女人,这种怪异的绰号冠在她身上有些愚蠢,但她还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男孩提着一袋消夜走进工作室,瓜分着消夜时,男孩轻声开口。
「你知道……为甚麽我愿意只帮你出唱片吗?」男孩的脸彻底刷红。
「嗯?」「我喜欢你。」男孩呼吸急促,眼神撇到地板,不敢正视自己。
「喔,为甚麽?」怎麽可能不知道。媒体间传的轰轰烈烈,三年来没让任何一个人再进来工作室,再蠢也该明白了。
但她始终不明白原因。这男孩遇见她时,她的姿态都很狼狈。
「嗯……就喜欢嘛。」「没原因?」男孩的氛围倏地认真凝结起来,终於肯直视她的眼神,却换她想逃开。
「如果我喜欢你是有原因的话,那等那些原因消失时,我就会不喜欢你,我不想要这样。」又是一个不明所以的神经病。
「到底再说什麽?就是喜欢我的外貌也好,给个理由啊?」
「只是单纯地想跟你在一起。」「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她翻了翻白眼。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朋友跟情人可以做的事不一样啊!」「色胚。」男孩烧红了脸,握住她的手,倾身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那手握得很紧很紧。那温度很暖很暖。那爱很真很真。於是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