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ir-
我骑机车载小樈,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沿路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我很久没跟她聊天了似的。
啊……也真的、很久了呢。
「哥我跟你说喔──」
过了几个路口,我停下机车,轻捏了捏小樈环着我的腰的手,挡下她未完的语句:「好了好了,我们要不要先决定要吃什麽呢?」
「嗯……」她安静下来思考,我们左手边一台又一台的汽车与机车呼啸而过,我只是看着红与绿的轮替灯号发呆。
「那我们去吃好吃的咖哩吧!」思考许久後,小樈如是说。
我点点头,发动机车往市区内骑,小樈还是开心地说这说那,我依然静静地听,偶尔回答几句。
内心深处隐隐有些罪恶感,尤其小樈是这样努力维持我们的相处模式,只为想看到我变回她最熟悉的哥哥,我却好似无动於衷、只想一直维持,我的淡漠。
淡漠於我,不只是防护,也是一种、想你的方式吧。
尽管我也知道你不会喜欢,甚至会念我一顿。
那又怎样,你又、看不到。
到了餐馆前,我放小樈下车先进去选好座位,然後藉着微弱的光线、在一片漆黑中找停车位。
路灯照不亮这城市的昏暗,也映不进灰了已久的、我的心。
我卸下安全帽,稍微扒了会头发便往餐馆的方向走,正要推开门时,却被叫住了脚步。
「萨米尔。」一样清冷的女声,不只喊住了我的脚步,就连我的无思绪也被她按了暂停键。
过去的回忆翻腾,高中分团後的点点滴滴,在练团室里的大小事,一同在不知名夜店驻唱表演的过往……缓慢而渐趋加速地、翻搅出来。
她为什麽要挑在这时间点出现并且叫住我,挑在我要好好陪小樈吃饭的时候、冒出来。
好不容易让思绪刷上空白,现在全部翻腾出来的结果、是我又掉入悲恸的深渊。
我承认我从来只懂得逃避,我从来不愿正视思苹已经走了这一回事,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文莛才讨厌我、因为我过度平和。
思苹走了之後我不曾真的痛哭,因为我从来不肯认真地告诉自己,思苹已经不在这世界了。又或者该说、尽管我告诉自己了,潜意识却会把事实推开。
习惯性逃避、逃得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这样其实很可悲,我深深这麽觉得。
「你在这干嘛。」我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她,心里有些防备。
「其实你没必要把自己绷成这样。」
「看到你我就只能紧绷,因为你勾起了无尽的、悲恸回忆。」
听见我这麽说,她停下了脚步。
敏感如她,我字句里的愤恨,她定听得明白。
尽管我不想这麽作,可我无法、不连她一起怪罪。
梁语夜,你怎麽能自私地如此过分。
「……你终究还是这麽说了。」她浅淡地勾起嘴角,尽管浅淡、却不容忽视。
我还没想到该怎麽回应,她已经又接着说:「当初是谁招惹谁呢,如今又是谁怪罪谁呢,萨米尔,你看见了没有,你是多麽、可、笑。」
萨米尔,你看见了没有,你是多麽、可、笑。
萨米尔,你是多麽、可、笑。
萨米尔,多麽、可、笑。
可、
笑。
「够了。」
「够?轮到你说够了?」
「柴知杏。」
「从过去到现在,最没资格说够了的人就是你你可知道?」
我征愣在原地,她继续迈开步伐,朝我逼近。
我的脉搏越跳越快,突然觉得有点晕眩。
「萨米尔。」她站在我面前,距离不到二分之一公尺,我动弹不得。
「叶思苹走了,走很久很久了,你最好牢记在心里。」
「……」
「你今天对我的指责,最好也牢牢记在这里、」她顿住,伸手戳了戳我的左胸口,接着继续道:「总有一天你回首,会发现你是多麽可恶又可悲。」
可恶又、可悲。
然後她就与我拉开距离,转身要离开,却又想到什麽似地,浅浅回眸:「现在你认为可悲的果,认真想来,难道不是你无知所种的因造成的吗。」
然後她就走了,隐身於夜色的黑暗。
现在这些可悲的结果,都是我当初无知种下的因造成的。
是啊、不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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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中,莫名有许多压力压上肩头,尤其身上套着浅绿色的制服,父母大肆宣扬我考上的高中,无形中、一件一件原本单纯的事情,好像都掺了点复杂。
这种感觉很烦,尤其我明明还是个高一新鲜人。
学校社团很多,然而勾得起我的兴趣的却不多,我几乎只对吉他有兴趣。
民谣吉他、古典吉他,还有热音社的、电吉他。
我最後的选择,是电吉他,因为真的乱帅一把的。
我以为思苹会选吉他社,结果她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填了羽球社。
意料之外。
更让我意料之外地,是文莛也填了热音。
嗯,她们果然还是没那麽像生命共同体了吗?
会知道文莛填热音,是因为四校联合的迎新,我们被分在同一小队,其实有些尴尬。
学长姊很热情,嗯、也很白痴。
白痴到我跟文莛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打死我们以後都不要当这麽脑的学长姊。
迎新,对我来说其实没非常特殊的意义,是多认识了一些其他学校的同学,不过其实、我好像没记得多少人的名字。
顶多看到脸会打声招呼吧。
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练琴、上课,把时间占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越是忙碌,就越想思苹。
高中之後,已经一个月没再见到你了。
想、念。
今天是让人烦躁的雨天,明天是让人放松的周末,两种心情互抵,有点五味杂陈。
书包、提袋、吉他,全背在肩上拿在手上,配上五味杂陈的心情,还真够重。
冒着绵绵细雨到了音乐行,跟学长姊还有老师打完招呼、我自顾自地上楼练习。
坐在楼梯转角、拿出电吉他,正欲调音,一阵木吉他弹出的和弦旋律,惹得我停下动作、往教室的方向看。
然後、我的心头一震,抓紧电吉他而後起身,我看着教室内熟悉的那张脸。
思苹。
「欸、练你的琴。」文莛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她就坐在比我高一层的楼梯那,戴着耳机在听tone。
跟我说完话,她没再看着我,直接转身靠墙,闭上眼继续认真「听」学姊给她的功课。
我觉得KB很强大,尤其是她们现在的功课。
学长,或学姊,给了她们歌单,她们要把那些歌的背景音乐由哪些乐器组成写出来。
这着实不简单。
我识相地坐下,继续刚刚尚未开始的调音,然後把节拍器的速度调到一百,开始指法练习。
五八七八五八七八……我看着指尖在琴把上爬上爬下爬上爬下,耳边只剩下节拍器的滴答答答滴答答答,沉浸在、很自我的世界里。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忘了自己持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弹、一直弹,直到感觉到有人轻触我的肩膀,我才停止。
回头望,你背着吉他看着我,偏头微笑。
「打扰到你了?」你将吉他靠墙放好,坐到我身边。
我将节拍器关掉。
「练得如何?」你蹲下身看着我,我摇了摇头:「有点不顺,大概是因为还不够熟练。」
「这样啊……」你听了之後点点头、起身去找文莛,我收起节拍器、开始练勾弦。
过了片刻,勾得我手指都疼了,你牵着文莛的手走回我面前。
「要一起搭车回家吗?」我抬头看着你们,文莛的脸色不太好,一看便知又是你擅自决定的邀约。
「可以?」我疑惑地望着文莛,她无奈地看了你一眼,朝我点点头。
你开心地笑开了颜,我默默把pick夹在吉他弦间一块收进袋子里,跟着你们一起走出乐器行。
星期五有返家潮,马路上、搭公车的人数都比平日来的多,所以我们缓步走到火车站等车。所幸一路无雨、要不你跟我的吉他就遭殃了。
Winter依然戴着耳机,努力听着旋律里的各种tone,你背着吉他,指尖轻轻地打着节拍,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你们身边。
颇怀念的、这种感觉,我们仍然静静站在彼此身边,尽管沉默、却强烈感受得到对方的存在,不是指人在身边的那种、而是指,心都贴近了。
而Winter,依然活在她自我的世界,坚决在我出现时、与我们俩完全隔绝。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对於我俩这若有似无的关系的妥协,只知道、她越来越不过问我们的事情。
当时的我以为,或许、她只是不想再介入我们之间,她只是、不希望再因此跟你有摩擦。
现在想想,才知道自己原来太天真了。
对於她来说,或许、她最巴不得我从没出现过吧,这样,就没有人会碍到她的眼,没有人、与她共享姊姊的爱。
所以认真说来,我的存在,於她而言、是比眼中钉还令人难受的。
Winter仍旧坚持自己的沉默,你微笑着、指尖在吉他袋上灵巧动着,我看着火车站前繁乱的交通状况,慢慢问出声:「感觉好久不见了,在女中、还习惯吗?」
你的指尖不曾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上扬得更多一些:「还不错啊,有种原来这就是女中的生活、的感觉。」
我看着你,你灵动地眨了眨眼,然後就继续把目光放在远方,继续敲着节拍。
不明所以地、我笑了出来。你回眸似是了然地一笑,而Winter发现了我们的动静,也抬头挑眉看着我,不懂我们为何而笑、看起来也不想了解原因。
她真的把自己与我们隔绝得很彻底。
我笑、是因为今天见到你,我笑、是因为你的回答依然很思苹。真好、你还是一样,还是我熟悉的思苹。
公车到了站,这时间若是平日早已经没那麽多人抢着搭了,可因为是礼拜五,所以我们还是被人潮挤着上车。
而这时,我们的吉他变成了一种累赘。
我和你为了让吉他有立足之地,不约而同地站在公车中间的阶梯那儿,Winter则默默坐在前面的博爱座上,手拄着窗框望着远方,默然而漠然。
「你不去陪她吗?」我看了一眼斜前方她的侧脸,然後收回目光看着你,你只是轻轻一笑,满脸无所谓。
「Winter应该学着长大,而不是惯性依赖有我在她身边。」你看着她的侧影说,眼神是掩不住的担忧、疼爱、心疼、以及……无奈。
我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你的头,你回眸对上我的视线,给予我一抹要我放心的微笑。
然後你把我的手抓下来,就这麽握着把玩:「长茧了吗?」
「嗯?」
「你的手呀,勤练吉他的话、会长茧的唷。」你边说、边以指尖在我的掌心摩娑,然後换抓过我的左手,轻戳我的指腹。
我抓住你的手,你抬眼看着我、我抿唇藏着笑意,轻轻握着你的手,「摸到了吗?」
「嗯、摸到了……」
你不自在地别过头,我看见你侧脸染上了薄霞,我也移开视线,轻轻笑了笑。
害羞的你呀、真的很可爱。
公车忽地急煞车,我没站稳地往你的方向倒,我一急、伸出右手抓住你身後的扶把撑住,你被夹在我和扶把之间,有些被吓到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看着你,扯出一抹笑:「吓坏了?」
「没有……」你眨眨眼,给我一抹微笑、要我别担心。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发现我们现在的站姿是多麽暧昧,我们的心、就像我们现在的距离,好接近好接近。
我凝望着你,好奇你同样望着我的眸里、是否也装着和我一样的情愫,也好奇你现在想的、是否也跟我一样。
我维持这姿势、与你对望,然後轻轻唤出声:「思苹。」
「嗯?」你毫不避讳地看着我,因为我突然地开口而轻搧了几下眉睫。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麽吗?」
你沉着地看着我,眼神幽深遥远,情感却是真真切切。
「大概、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吧……」你缓缓开口,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的急切与真挚,让我们都快窒息。
彷佛是下定了极困难的决心,你抬手抚着我的脸,笑容忽然变得哀戚。
「我们想的、或许都是:『为什麽明明真心喜欢着对方,却什麽都不能说呢?』」
你说,你笑着说,那抹笑、让我听见我的心碎掉。
是啊,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