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莛-
轻轻倚着姊姊的房门,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空,阖上眼後什麽都看不见,但却听见更多细小的声音,例如Samir在里头的低语。
「思苹,你在这里对不对?」
我皱了皱眉,想要打开房门确认姊姊是不是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手握上了门把僵着迟迟不愿转开,因为我无法承受希望落空的难受。
或许他只是也太想姊姊了而已吧?
我离开姊姊的房间走到客厅,坐在已经只剩我自己坐的沙发上。听见Samir又唱起歌,也听见他的歌声带出深深憾恨。
只是,再多的憾恨又能挽回什麽呢?姊姊早就,离我们而去了。
我们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或许我也没什麽怨他的资格吧!毕竟那段日子,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姊姊的情绪波动,在她比过去都更常笑的讽刺时我就该发现了。然而,我竟就是都没查觉到那不对劲。
风从窗边的小缝窜进屋内,呼呼的一声一声显得有些荒凉。看着窗帘被风吹的不断扬起,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姊姊好像真的回来了。
姊姊,是你吗?
我摇头无奈的笑,似是嘲弄自己的天马行空,三年光景已过,姊姊搞不好都已经重新投胎了,怎麽可能还出现在这里呢?不,也可能是姊姊听到了Samir歌声的呼唤,又或者是想起了被她留下的可怜Winter?
不会吧怎麽可能,姊姊怎麽可能回来,都已经走了啊我该坦然面对,怎麽可以到现在还总是错觉她只是去长途旅行呢叶文莛,要让姊姊走的安心啊你忘了?
──「要让思苹走的安心。」
耳边响起Samir当初在姊姊盖上白布後说的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好生气。当初如果我们没有转学,当初如果不是他动不动就靠近姊姊,当初如果他不要因为自己懦弱而一再伤害姊姊,那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啊!
何况,一向总是让姊姊放心不下的不就是他吗,直到姊姊死前最後找的人也还是他啊,他都已经占了姊姊的心头满满了,到底为什麽还是这麽害怕跨出那一步呢,他没自信的,到底是他自己本身,还是姊姊对他的爱?
这样一个懦弱总退缩的人,这麽一个最常让姊姊担心烦躁的人,在那样的时候,到底是怎麽有办法说出要让姊姊安心这种话?他哪来的勇气和资格?
当初、现在,过去的回不来也改不了了,现在想改却怎麽也没了动力。
当初被爸爸、妈妈丢下的,Spring、Winter可怜两姊妹,现在被姊姊丢下的、Winter可怜儿。
姊姊,你在云的那一端,跟爸爸、妈妈相会了吧?好不好帮我问一下他们,当初到底是怎麽样才会忍心丢下我们俩呢?而你,一向最疼Winter,总是念完就又出现无限包容的微笑的你,又是怎麽样的舍得让你口中的最重要的妹妹我、独自在这世界苦撑?
「要让姊姊走的安心呀……」挪好位置横卧在沙发上我轻轻的说,湿湿热热的感觉紊乱着我的脸,我抓起抱枕遮住脸无可自拔的痛哭:「可是我真的、好想姊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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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测成绩单上白纸黑字清楚印着姊姊的四一零,姊姊脸上苍白惨澹清楚写着姊姊的不对劲。
放学钟声敲完,我担心的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她抬眸看我微微笑了笑。
「叶思苹去哪啦?我可爱的Spring姊姊咧?」我提高了一些音量,有几个同学像看见疯子般转过来看我。
姊姊无奈的摸摸我的头,示意我别再做这蠢事,但看她这麽有气无力的,又要我怎麽不担心不做蠢事逗她笑?
四一零这成绩不就是姊姊要的吗,为什麽我感觉不到她的喜悦?还是我跟姊姊的默契已经悄悄从指缝间溜走而我依然不自觉?我的分数是四零二,势必能跟姊姊上一样的学校,当然除了北一女。
然而,姊姊只跟我说过她想念女中,却从来没说过是真的会去念还是直升学校的高中部。我看着坐在姊旁边此刻正趴在桌上睡死的梁语夜,问起姊姊他的成绩。
没有说话,轻轻的摇摇头然後说她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家就趴下了,她头上的缎带换成了嫩黄色,与长长的马尾缠绕一同散落在她的肩上。
我觉得自己慢慢的在被隔绝,被姊姊还有该死的梁语夜隔绝,他到底凭什麽这样跟我抢姊姊呢?若论谁对姊姊的用心比较多,怎麽说我都有自信不在他之下呀。
那麽为什麽,姊姊的心思一点一滴的往他那儿去?
我觉得很不甘心,才认识快一年,为什麽他能让姊姊越来越忽视我的感受?我可爱的思苹姊姊,到底去哪了呢?
我看着还是趴在桌上的梁语夜,点了点他的肩要他起来,他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我,我比了噤声的动作示意他跟我到外面。
我倚着栏杆看着天空,一时之间竟什麽都问不出来说不出来,大概是沉默了太久,他总算有点不耐烦的问了:「打扰我睡觉有事吗?」
余光瞥了他一眼,我尽量淡淡的说:「基测考的如何?」
「哈,不用问了,这成绩大概就二中吧。」
「那你跟姊的约定呢?」听着他语气里惯有的自嘲,我转头正视他,似是要盯出一个我满意的解答,可我忘了他的个性,他向来就总是让人失望的个性。
「不知道,总觉狠狠摔透了她的期待,」停了一会儿他望向教室内仍趴着的姊姊,又说:「但我就是这麽烂啊,还能拿到这成绩已经够奇蹟了啦哈。」
听见他这麽说,我伫立了很久,拳头握的死紧,紧的逼自己忍住不打他。
「去你的。」然後我听见自己不自觉得骂了出来,明明是出自自己的口,却让我觉得很遥远,怎麽样都很难相信我会骂出来。
因为姊姊一样讨厌听到脏话,也一直不准我骂。
「什、什麽?」梁语夜讶异的看着我,我接触到他的眼神与他相视。我发现,我真的真的很气很讨厌他。
拳头握的死紧又放开再握紧,这些天来他抢走姊姊的委屈一点一滴袭上心头,愤怒冲上脑门,我松了紧抿的唇大吼:「我说,去、你、的!」
「Winter。」
我的身体颤了一下,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无法驱离此刻我感受到的寒意,这是第一次、姊姊对我的愤怒表露的如此无遗。
我没有转过身看姊姊,只是恨恨的瞪了梁语夜一眼就撇开头。
「Spring,我们只是在斗嘴,你知道我就是很难克制自己的嘴巴。」
听见梁语夜的解释,我不满的回头瞪他:「我不需要你帮我说话。」
「叶文莛,你闹够了吗。」没有语调上扬的问句,自姊的口里脱出便是种警告,她看着我的眼神变的严厉,爸妈死後我颓废的那段时间有看过,而今又一次的眼神锐利,竟只为了一个外人。
我觉得好委屈、好生气。
「不够!我不是小孩子了!叶思苹,你是姊姊但我们也只差了一分钟!不要总是觉得我还没长大!你最近有好好关心过我了吗?我每天每天担心你是不是心情差了又不敢问,你看出我的担心了吗?你没有!你眼里只有梁语夜的颓废!」
「Winter!」梁语夜皱眉喊住我,瞪着他,隐忍许久的泪终究还是沾湿我的脸。
「你没资格用这个名字喊我,我们很熟吗?」
「……」
「姊姊要怎麽喊你我没意见,但你凭什麽就这样抢走姊姊?你知不知道除了她我什麽都没有了!」
我越喊越激动,喊给他听也喊给姊姊听,更像是怕自己忘记这种恐惧的要自己听见。我抹掉胡乱掉落的泪,冲进教室拿了书包就跑,徒留姊姊傻了眼的站在原地。
反正她有梁语夜就好了……
跑回家才想起钥匙在姊姊那里,我坐在门边蜷缩啜泣。
刚刚说的话……一定伤到姊姊了,不管姊姊最近怎麽样,其实我知道她仍然关心我,有几个夜晚,即使姊姊努力放轻脚步,我还是听见她走进我房间帮我盖好被子。
姊姊还是姊姊,只是她的心力不再像过去那样集中在我身上,她已经不再把心锁的紧紧,表面上跟谁都好,实际上却跟每个人都有距离。
姊姊有这样的转变,其实该替她高兴的。
「叶文莛。」梁语夜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低着头但还是听见他重重的喘息,干嘛,他刚跑完百米吗?
「谁要你来的,姊姊吗?」我把眼泪擦乾,抬头望着他。
「Spring应该还在学校,或者在後面慢慢走,是我自己跑来的。」
「我不想看到你。」
「被骂了一句去你的,我总要知道原因吧?」他微微笑了笑,与我隔了些距离也倚墙而坐。
「……」
看着他望向远方树影的侧脸,貌似看见了他总是藏起的那一面;或许,姊姊喜欢上的,是最真的他吧?
这世界,有太多太多真实被蒙蔽了,然而又有谁,会愿意花些心思揭开这些真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