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莛-
坐在姊姊生前的卧室里,夕阳余晖映着空气中的灰尘粒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痒痒酸酸的。
或许是心理作用使然,总觉得空气里还残余着姊姊淡淡的香味。
打开姊姊的衣柜,我有些疑惑地看着摆在角落的纸箱。
拉出来看了仔细,才发现是Samir送给姊姊的那只熊。
姊姊收到它时,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见的灿烂,那一夜,她抱着这只熊,脸上洋溢着努力压抑的幸福笑容。
令人痛心的是、後来的许多午夜梦回,姊姊抱着牠默默流泪。
我跟姊姊各有各的房间,但我知道姊姊有一段时间每晚都辗转、泪流。
因为那段日子每天都最早起床的姊姊总是睡到我去叫了,她才起床。
因为每天早晨我都会在她脸上看见泪痕。
把熊熊从纸箱里拿出来拍一拍,更多的灰尘飞了出来。
我转过头摀着口鼻,以防灰尘惹得我打出喷嚏。
看着熊熊依然黑亮又透着无辜的双眼,我学姊姊将它抱进胸怀。
这只熊啊……承载了多少眼泪的重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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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转到大华的第一天,我适应的很不良,但是姊姊却相反。她总是能随遇而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姊姊的关系。
也或许、姊姊的心里和我一样忐忑着,可她不希望让我更不安,所以,佯装没事。
我想、是後者吧。
当我还只认识梁语夜还有Tim时,她已经可以指着每个人的脸说出他们的名字。
她说,其实是因为制服上都有名字,而且在早修等老师介绍我们之前,她已经默默的听了大家聊天的内容所以才没有叫错。
姊姊很想念过去班级的大家,我亦然,但是姊姊的心情却不如我显露的多。
这样会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不开心,她是这样告诉我的,在明明都该茫然的年龄,成熟的姊姊、仍想的比谁都周到。
「Winter,我们去走廊上吹吹风。」下课之後,走到我的座位,我点点头收好东西就跟着出去。
「那个男生,好像很奇怪。」我背靠着栏杆,姊姊则是趴在栏杆上,我望向梁语夜,看见他跟Tim不知在聊些什麽。
姊姊耸肩,因为阳光而眯了一下眼睛,「不是好像,是超怪。」
她说梁语夜盯她盯个没完,要不是因为在考试她早就骂人了。
才怪,她每次都只是说说,真的能骂的时候倒是从没看过姊姊凶,姊姊就是这样,总是过度温柔也过度包容,才会让最後一根稻草有机会压垮她。
沉默片刻,我拖着姊姊进教室,因为她的额间已经冒出汗了,她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继续曝晒太久。
姊姊进了教室走回她的座位,我看见她望了一眼霸占她座位的Tim就移到窗边看风景,我也跟在她身边。
「Spring?她会不会太诗意太梦幻了一点?」Tim有些玩笑性地说着,姊姊明显征了一下。
这男人脑子里装什麽,还有、干他什麽事?
「有什麽意见吗,可以不要喊啊。」我不满地开口,眼睛瞪着他,他似乎被吓到了,转过来看了我一眼马上又转回去。
「那你呢?你又怎麽称呼?」梁语夜看着我,我转过头不想理他。
我不希望姊姊替我取的小名被他们嘲笑,毕竟那还是姊姊跟我一起讨论的。
「Winter。」姊姊转过头看着我,但我没有多加理会。
明明是他们无礼在先,我何必对他们有好气?
「哇咧……一个春天一个冬天,你们还有没有兄弟姊妹?该不会还有另外的夏天跟秋天吧?」
Tim继续耍白目地说到,姊姊瞪视他一眼後轻微的摇摇头又转回去看天空。
那真的是瞪,或许一般人看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瞥,但我知道姊姊的好脾气已经快被磨光了。
会让姊姊摇头,通常都是在她快忍无可忍的时候。
我没有理会他们在吵些什麽,只是拍了拍姊的肩膀。
她漾起淡到快看不出来的微笑,我正想说些什麽,上课钟声已然催促我回座位。
转学後快半学期,某天回家的路上,姊很沉闷,唇紧闭成一直线,我不知道是否该开口问些什麽。
然後我们身後传来小跑步的脚步声,姊轻叹一口气,脚步加快了一些些。
「欸,Spring,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家吗?」梁语夜笑着对姊说,我很快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走。
为什麽他看起来就是让我觉得好轻浮?
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牵起我的手走的更快。
转角有家便利商店,她带着我走进去。
「咦?」我疑惑的看着姊姊,她不耐烦的坐到店内的椅子上。
「不要再跟着我了。」姊的声音里透露着无奈、疲惫、不耐还有微愠。
而他还是笑得坏坏,耸耸肩坐在姊身边。嗯,我可以揍他吗?
姊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看来似乎是很不爽,可我察觉到她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
第一次,我看见姊姊又气又好笑的模样。
气氛漫着尴尬,我离开他们之间,假装是肚子饿了去挑面包,但其实站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听着对话。
因为我不解为什麽姊姊对梁语夜会有那样的表情,我也好奇梁语夜有事没事怎麽会跟着我们。
「拜托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第一次听见姊姊这麽疲惫无力的声音,我皱了皱眉,静静地站着聆听。
什麽叫做「不必要的麻烦」?
「哪会有什麽麻烦,就只是假装是我女友,让她死心而已啊。」
假装?女友!
「再说,你不是……」「叮咚!」
你不是什麽?该死的为什麽就在这时候有人上门买东西!
「走开,不要给我没必要的希望!」我缓缓移到可以看见她们又不被发现的角度,惊见梁语夜跟姊的距离只剩一步。
姊姊的手抵着他的胸膛,低头咬着唇;而他低头看着姊姊,手抓住姊姊抵制他的手。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解他们俩怎麽演变成这奇妙的姿势;又见姊姊的唇快被她自己咬破了,才丢出一个面包,假装没放好掉在地上。
确定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我才气定神闲地捡起面包。
「我先走了。」梁语夜看着我说,我点点头。
我看着他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看着还是低着头的姊姊,眼神一黯,走出商店。
我晃到冰箱前,拿了瓶无糖绿茶还有一般的绿茶去结帐。
走到姊身边时,她已经趴在桌上动弹不得。
我用无糖绿茶贴着她的脖子,她只是瑟缩了一下,没有像过去那样假装生气的瞪着我,其实嘴角嘻嘻笑。
她反手握住绿茶,慢慢的抬起头。
「谢谢。」她对我说了一声,然後转开盖子喝了一口。
「嗯。」我边观察她边跟着做同样的动作,发现姊的眉心已经快打死结了。
我想开口,我想问,姊姊的眼神对上我,然後马上起身说要回家了。
她是看出我的欲言又止,所以才这麽急着走吧。
姊姊什麽都不肯说,所以我什麽都不开口问。
有些事情是该自己理出头绪,虽然谁都没把握不会「剪不断,理还乱」。
虽然有些端倪,但我还是不想妄下定论,万一一切只是个误会,那该怎麽办?
可、五年後的现在,我後悔了。
当时,或许我该介入他们,或许这样、姊姊就不会跳进跟梁语夜间的死胡同,陷在里头无法跳脱。
有些路走错了可以再重新选择。
然而,有些路口却是一旦踏入了,就只能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