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响如雷。
本因坊战结束後,藤原光再次证明当年因广告利益而冠上的『名誉本因坊』不是浪得虚名,只是面对几位熟识的棋士,如义高……等,被取笑『狗急跳墙』才守住本因坊宝座,在所难免,只是连胜塔矢亮四局的藤原光心情大好,自然不计较。
紧接着是亮的名人卫冕战,面对社狂轰乱炸般的棋风,亮光两人严阵以待,一个帮忙备战,一个准备迎战。
「实在很难想像……」亮有些不舍地收拾盘面。
「嗯?」长廊上,星辉为金发镀上一层波光。
「虽然光的实力我很清楚,但还是很难想像……下出如此『舒服』对局的人,跟幽玄之间里的是同一个人……」真的是森林,以前不觉得……最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这麽下棋,突然感到很奇妙。
「是吗……」光自己倒不觉得什麽……收拾棋子後,歪头:「我当时就只想着跟仁志的约定,虽然说不准那小子还要让我等几年,我自己这一方总不好第一年就失约了吧。」
闻言,亮摇头笑了笑:「好像每次都必须事关别人,光才会激发潜能……这让我想起当初去中国那年,拜托光拿下名人的事……已经好久了。」
「是啊,近十年了呢……」
光起身,望向漆黑夜幕,末了……伸懒腰……
见状,亮想了想……随即揽过光的腰,一跃上了屋顶。
「想看星星就说,」收起对局的认真,亮疼惜一笑:「难得台风快登陆了才看得见。」
开心地挨蹭了会儿:「这种高度的屋顶我还跃得上来,亮忘了吗?」溢彩望入翠眸:「以前我们也在这里看过星星。」
「记得,是蚂蚁快打过来那一阵,」对光得意一笑,眯眼:「但光若怕打乱我的心绪,肯定忽略自己想看星星的愿望。」轻握掌心,拉着恋人,仰躺在屋顶晚风中。
「啊,被视破了。」将脸颊贴上爱侣的肩,笑意温暖。
温馨宁静的氛围,在银河波光下,涟漪摆荡……
然而持续不到二十秒,透过相贴的肌肤,亮明显感觉到好似有一道电流窜过光的脑海,紧接着……光似乎是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复又与自己拉开距离。
「亮,看,」指着某颗星:「我猜那颗是天元。」
看着光状似自然的动作,亮没有抬头看那颗星,只是侧头,看着光。
「亮……怎麽了?」察觉亮神色有异……关心。
亮只是收回视线,轻摇了摇头……末了,怅然若失:「光在躲我,不必装了。」
见亮一语道破,一副无奈难受的神情,光顿时自责起来……
确实,要不是台风即将登陆、要不是正好两人都有空闲、要不是两人都有一瞬间翻上屋顶的能力……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两人怎麽可能这样躺在屋顶上,惬意地看星星?
自己的行为确实扫兴,但是一想到若是让人看见,难免惹来麻烦与非议,届时这般平静安宁的生活怕是要覆灭了。
「光……我知道你是为我。」伸出手,轻握身边刚刚逃脱的另一只手:「在屋顶上,只是握手的话,别人看不见的。」
「……嗯。」
「…………我们……」
「嗯?」
「不能再这样下去……」
夏夜晚风微凉飒爽,似乎串联起两人的默契......光知道亮想说什麽,却没再接话。
两人掌心交握,十指相扣,一时静默无语……
良久……直到两对眼睛完全适应夜幕的黑,所有的星光彷佛即将坠入眼瞳时……亮开口……
「光,」握紧。
「嗯?」
「我们结婚吧。」
「……」还是说了……
光知道,亮说的不是现在,而是上回送永夏回韩国时,在机场提出的愿景。不一定具有法律效益,但是想让世人都知道……塔矢亮想要诏告天下『光是我的』这一点,似乎从少年时期都没变过,执拗得吓人。
「…………日本人果然是个够执着、而且耐力十足的民族。」唉……
亮侧过头,看着光,牵着的手没有放开。
「呐……亮……你知道吗……」望向星空,怀念的语气:「遇到佐为的时候、从前在课堂上认识日本的时候,都没有自己踏上这片土地来得体会深刻。」轻声却清晰:「那个遇见亮的夏天,真让我大开眼界啊……呵……」说着说着,不知回想起什麽……自己笑了起来。
亮依然听着,翠玉般的双眼炯炯有神,还在等待答覆。
「大部分是卖吃的店,不然多半也是餐饮业……门口总有好多人排队,」侧过脸,望入身边的眼睛:「有的甚至排到几条街外了,简直是排队狂热,我曾盯着一位太太……她为了买个刚出炉的波萝面包,居然能排队二十五分钟,然後……更夸张的是,花了三十二分钟排队等结帐。」顿了顿,笑着凝视亮:「明明知道过了近一小时,就不算刚出炉的面包了……但是认定了就是不考虑其他选择,这样的日本人真是比比皆是。」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呢……我最近常常在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身为窟卢塔族的人的我,能跟你和得来,也跟大多数的日本朋友和得来。」
不是很喜欢光用『日本朋友』这种说法,虽然用法没错,但好像……让光距离自己很遥远。
「真是执着得可爱啊……呵。」见到亮一脸不甘愿的眼神,当真笑出声……末了却轻叹:「有时候也执着得可恨。」
「哪里可恨了?」收紧握住的手,不满……
「没什麽。」看向银河,奔流不止。
亮看着光带着淡淡愁思的侧脸,有些懵了……
光突然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有什麽用意?只是有感而发?
「光,」
「嗯?」
「我们曾说好,不要隐瞒彼此,你现在到底在想什麽?」
光收回望向璀璨星光的视线:「在想怎麽拒绝你。」
只一瞬,亮坐起身,盯着光看……好像光才是星星。
或许对自己而言,本来就是。
布满厚茧的手指不解的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光,你知道……」我指的不是现在。
「我知道。」亮说的是那个不久後的未来愿景。
「那为什麽!?」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後……突然顿住,有些惶恐地颤声:「光……你还……但……」光还介意明明的事情?也对……尽管是误会,但是光伤心了啊!
「不是。」知道亮在想什麽,同样坐起身,认真否定:「我确实介意,但拒绝,不是为了那一点小事。」
「……言下之意是有其他足以使光介意的『大事』。」
对於亮如此机敏的反应……扁嘴,不满:「亮就真的以为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绷死几亿个脑细胞好不容易拚死拚活从亮手中连胜四局,是为了仁志而已?」
凝视的视线没有退缩,坚定:「光有一大半是想照顾我的心态,光不说,我明白。」
……若我能从光手中夺下本因坊,无论是对我自己或是外界媒体的意义,都非同小可,但是在媒体大肆报导的同时,我内心会存在犹疑,认为自己从前两局抱病的光手中夺走头衔,是侥幸,况且即使光不说,我也知道,第一局前夜好不容易好转的病况,事实上,或多或少也因我而加重,这些……是只有我俩心知肚明的事。
接着以这种挣扎的心理迎接名人战,面对社,结局十有八九会很难看。
光这回与其说是在守护头衔,不如说是在守护我的心态,毕竟他是名誉本因坊,为了卫冕而连胜,外界不会有太多看法。
轻轻躺了回去:「那就好好打起精神面对社,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结婚哪是『有的没的』?」对於这种说法,有点恼火……
「至少是棋局以外的事情。」
「『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听到亮引用了祖父的教诲,光无奈地闭上双眼,最後,不再争辩:「……我去弹琴。」
看着光好像有些烦躁地翻身跃下屋顶的背影……亮才惊觉,自己又在不经意地逼迫光了……虽然没像过去对光动手,也没有镇压的言词……但确实是在逼迫。
难得东京有星星可以看,难得两人都有空……
「难得,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凉风中,轻若星辉的低叹……
「你就这样拒绝了塔矢?」还拒绝了两次……真猛。
「不然你让我怎麽办?」被熊包围的棋盘边,光笑得有些无奈:「都说要当你的伴郎了。」
有熊出没棋会所里,伊角与光不期而遇,一个是来调整心态准备拿下王座战挑战权,一个是来看看自己的店是不是还安然健在。
「你这麽说,」吸管搅了搅冰块,乌龙茶冒着冷汗:「好像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有压力,反正我是想能缓就缓……」现任王座随口应着,最後又碎碎念补上一句:「其实最好维持现状就好。」
「你是怕社会压力?」伊角说着,放下玻璃杯,手中摆开目前循环圈中,白川与社的对局:「你的心态我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目前有藤崎小姐当挡箭牌,日子确实安稳。」阿光一向就只想要安定的生活而已,这我很清楚……只是塔矢恐怕不会这麽想。
光叹息,也顺着伊角的意思摆开那一局昨天才出炉的棋谱:「唉,亮从那夜之後就生气了。」
微愣,惊讶:「冷战?对了……他人呢?」
「不是,」用力摇头:「亮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我们照样对局、照样吃饭、照样覆盘……只是我知道他生气了……比方说他现在去前面的银行,等等来接我,以前的话我们会一起先去银行,再来会所。」
偏头……略作想像:「嗯,就是有隔阂的意思。」好好先生决定说清楚:「我跟明日美恐怕不会这麽快成家,他说至少要成为女流的双冠。」
「喔……我又不急,请他慢慢来。」拖越久越好,明日美,加油!不……别太加油。
伊角汗:「阿光,你不急是没错……」急的不是你,是我……唉:「不过我说句真话,如果塔矢有再提,阿光,你最好别再拒绝了,要不然……至少把你的顾虑都告诉他,来个缓手,千万别再直接拒绝。」
光眯眼看向对面:「阿慎,」
「嗯?」
「你不就是我最好的缓手了吗?」女流双冠啊……嗯。
知道好友故意打哈哈,伊角瞬间严肃了起来:「我是说真的,你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麽。」
光看着摆了数子的盘面,拿起桌边的薄荷苏打……咬着吸管,没喝也没说话。
「所谓事不过三,你自己是男人,应该很清楚求婚三次被拒绝的心情。」中肯的意见,补上一句:「而且对象还是同一个人。」
「……阿慎。」光低着头。
「嗯。」
「在你眼中,我是『什麽』?」放下杯子,抬头。
不解,但是注意到对方特别强调的用辞:「是至交、年龄相仿的职业棋士……嗯。」
「……」盯着眼前的挚友,没说话。
「不对吗?」完全疑惑……
光摇摇头,无奈苦笑……最後,继续落子:「我们覆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