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凌晨一点,亮起小夜灯,永夏要来几份日本棋院近期的周刊,躺在房间里随兴翻阅着日本棋坛的八卦……打算就这麽睡着了也没关系,此举让亮光两人都很怀疑为何永夏没有近视……
只是……当与远客互道晚安後,剩下两人四目相对时,空气便瞬间沉默了起来……
亮依然不发一语,最後,长廊上,光别开那双紧盯着自己看得翠绿色双眼,独自上楼。
「……」这个时间上楼?应该不是看谱,可能是想去妈妈那边拉琴,稳定情绪吧。
没有紧迫盯人地跟着,亮回到两人的房间。
毫无预警地在外过了一夜,突生变故……确实累人,枕边,也替光铺好床……钻入被窝的时候将练凝聚在听力上,准备倾听光的声音……
然而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却没有听见任何属於光的旋律,小提琴的、洞箫的、洋埙的……甚至连琵琶的也没有,更别提听见那世间仅有的歌声,夜色安静得彷佛光已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即使有隔音,我也不可能听不见……不对劲。
感应了绷带的走向,亮微微蹙起眉,随後坐了起来……片刻後,施展绝,来到二楼。
是那间房间。
轻手轻脚,将纸门微微推开一条细缝……
光坐着,在窗边,一如八年前的那些天。
深怕纸门轨迹的轻微声响惊扰了光,亮没有再将门带上……只是在看见那落寞,却同时悠然安定的背影後,思索了起来……
确实,这一年来两人之间最大的改变其实在於自己,过往那些觉得平常却不寻常的事情、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如今几乎能被我看透,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似乎不同於我对这间房间的微微反感,光好像……虽然不常来这里,但是每次在这间房间的时候……气总是很安定。
为什麽?
我感觉得出来,比起一整天的情感波动,光的心绪已经沉淀了不少……只是短短的片刻而已,居然能有这麽大的改变……我不明白为什麽是这间房间?这间房间於我们之间……只有残酷的回忆,不是吗?
难道仅仅是於我而言残酷?我是最了解光的人,假若把自己的心境转换成他的呢?於光而言难道就不残酷吗?不对……
「……」望着那隙缝中的背影,亮几乎要出声呼唤所爱之人。
不对,就像在伦敦的那一夜听到的,光很习惯接受一切,也会面对,明白残酷的同时却也接受了所有悲伤的现实,而这个房间……曾经是我离弃他的地方……
每次想到这里,不管过了几年,心就像被一刀一刀剐过一般,凌迟一样地疼!
而居然有人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数分钟後,永夏在微微的困倦中听见走廊上的响动……似乎是搬着物品上楼的脚步声。
嗯?这样明天能安心下棋了吧……
「光。」纸门滑开三分之二的声音。
光回头,看见拿着两床被褥的亮……一时有些愣神。
「明天下午……嗯……」思索……斟酌再三後,继续:「不……还是我自己来好了,光要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跟永夏一起去秀英叔叔那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铺着床。
看着亮铺床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异议,完全配合:「嗯。」跟过去帮忙。
一阵忙乱後,明亮的房间回归夜色:「怎麽突然想睡这里?」
「嗯……也没什麽。」我根本没有想睡。
宁静的夜色中透出两人的呼吸频率,似乎连脉搏都清晰可闻,却是各怀心思。
「光。」亮侧过身。
「嗯。」明亮的双眼带着浅浅的笑。
微光中,亮突然若有所觉……不清楚具体成因,或许真的只是光回到这栋宅邸的那一天,瞬间的顿悟,发现这一年来只要心平气和、近距离地感应……很容易能注意到过往疏忽的细节……
刚刚,光笑着,只不过这次我注意到,喉结上下移动了一回……这似乎是光很典型的,即将面对最糟糕的处境前的小动作……那是他在告诉自己无论接下来看到什麽、听见什麽,都必须不露破绽地笑着面对我的习惯……只是过去,我不知不觉,视而不见。
伸出手指,轻轻触摸泛着澄蓝色泽的眼睛……随即挑眉:「怎麽还保留这个颜色的隐形眼镜?不是全都扔了吗?」不满的语气,声音却很轻很暖。
愣住後……尴尬:「……」无言以对。
「快去弄下来。」
别过脸,低声埋怨:「不就是不想让亮看见才戴上的吗……」
「戴上了,难过就不存在了吗?」
沉默的气氛再度蔓延……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对不起。」良久後……还是亮再度开口。
紧接着是收到光错愕的眼神……可见以往这种状况,我几乎没有道歉或者先放软沟通过的先例,往後我们有一生的时间相处,像今天这样意见不合闹情绪在所难免,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总是光让着我,我说过,会呵护着他的。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光对人生的眷恋,所剩无几,全部都在我这里而已。
而恰巧我是最重要的那一位。
所以……光才会说『答应过往後都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也仅此而已』。
「我道歉是为了不该对光冷战这麽久,但从八楼跳下来这件事我还是很生气。」
「冷战?」似乎是努力想要理解什麽……用力思考的眼神,随後好像才突然明白了过来,几不可闻的声音、歉意的笑容:「……对我来说,亮只是不想跟我说话而已,没有冷战这种字眼。」
「……」果然很悲观。
「对不起。」顿了顿,深深望入枕边人的双眼:「亮会生气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因为亮真的非常珍惜我,是我太一意孤行,对不起。」
摇头,轻叹後……拥抱了眼前的光:「……你的两句对不起里面,没有歉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悲伤。」明显感受到被拥抱的人颤了颤:「看样子,我说对了。」
「是我不该生闷气,但那是因为我怕自己对你恶言相向……其实……今天一整天,光都在做着自己极限以上的事情吧?」知道怀中的光正听着,继续:「让一个对生命没剩下多少眷恋的人,救另一个想死的人,本身就是强人所难……是当下我没领悟到,其实是我该坚持不让你上楼……不是不相信光能救夏目,只是现在想想……我情愿暂时解除对光的肉体保护,动用念能力自己救人,也不该让你受这样的精神折磨……就只是为了不想让我露出失望的表情而已。」
过去……我们的爱情如何形成的?不就是光为了不想让我失望,退一步、再一步……一再妥协的结果,就连那句我爱你,也差不多是被我逼出来的……其实,光真的,非常宠我。
光听着,没说话……只是亮感觉到,光的神经慢慢放松了……好像预期的灾难不会发生似的,悄悄放下了警戒心;感应到光因为自己的生气,变得小心翼翼,内心突然揪了起来……
「接着……虽然我的用意是控制自己的愤怒,不想对光口出恶言,但我没想到你会想成……『我不想跟你说话』……现在想来,能开口吵或许你还会好受点,是我自己说过情愿吵架也不能失去沟通,却没做到。」收拢双臂,抱紧:「这是我第二个疏忽,对不起,因为光会认为……『亮现在是不想理会,接着就会不想再见到自己了』……明明完成我想救夏目的期待,却成为了……我不要你的理由。」知道光好像哭了,怜惜地轻轻顺着背脊安抚:「……而这同时也让光失去了,活着最主要的动力。」
深夜里,平静的告白中,逐渐安心的人泣不成声。
静静地安抚,慢慢等怀中的恋人平抚情绪……这时候的光,只是无助的恋人而已。
「……不过……我还是没弄懂,」退开一点距离,亮用手指细细检查哭红的双眼:「为什麽会是这间房间?」总觉得有些地方,我不明白。
光眨眨眼,随後苦涩一笑,却没说话。
「光,只有我改变是不够的,你也必须改变。」
苦笑:「我不是不说,只是……在想该怎麽说。」
晚风又吹过了一阵……就在亮觉得,光今晚恐怕是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光开口了……
「这里是整座『塔矢宅』里,最令我安定的地方。」
亮不解,而且惊讶……却注意到光特意强调的『塔矢宅』。
「其实是老事情了……」无奈一笑,毫无隐瞒:「就是八年前的事。」见到亮依然云里雾里的表情,只得再说得露骨些:「这跟不举是同一回事。」
亮瞪大双眼……错愕与吃惊的表情尽显。
自己花了七年的时间才发现光的那一片伤,居然还有!?
也对,为什麽没有!?
「只是面对这两件事,我选择接受它。」
「光、你……」所以我发现的那件事只是身体上的,而这间房间……是心口上的!?
「所以刚才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说,」确实是充满歉意的双眸,苦笑:「毕竟亮能花七年的时间发现只能是蝴蝶的原因,并且没有被击倒,我自然不必再隐瞒房间的事情……只是平时没事也不需要特意去提起罢了。」
不可思议:「可是这些都与你自己有切身关系!」
同样不解:「就是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能泰然处之,」扁嘴,不满:「假如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亮身上,我大概会比还差半目本因坊即将失守还着急吧。」
亮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光……也不是真的瞪着,只是在理清混乱的思绪。
……对了……蝴蝶,只是生理上的後遗症,但是光确实说过心中早已不在意那两个月的事……不对,他说不在意的应该只是床上的事,但我曾经弃伤痕累累的他於不顾,他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
「但……为什麽是这间房间?安定?」有好多想法没有连贯上……
微微卷起眉,疑惑:「很难懂吗?嗯……这要怎麽说……硬要说的话,」似乎有些艰难地措辞:「因为这里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不是吗?」
好像有一道雷劈入心底,亮失神:「什麽叫做『你应该待的地方』!?」
「如果亮的心中已经不再有我,在下逐客令前,我该待的地方是哪里?不就是这里吗?」柔声解释着很残忍的逻辑:「既然我说过,『即使亮赶我走我也不走了』,或者是我逃不动的时候、在亮下逐客令前、在亮看到我会烦、正在犹豫下一步该怎麽对我……举凡这些时候,那自然代表我有届时该存在的地方,不是吗?」
好像被人撕扯伤口似的疼,颤声:「……所以才是这间房间?」
「嗯,因为这里是亮准备弃置我的地方,」直至此时,温柔的语声中才透出少许无奈:「不就是,我该待的地方吗?」
夜色静默了下来,剩下光期待得到理解的表情,以及亮再度绷到临界点的情绪。
数秒後,亮紧咬着下唇……按下怒火,起身,行动。
「可恶。」低声咒骂,骂自己。
光见到亮的举动,坐起身:「……这……就算把纸门全打开,二楼变成通铺,」看着亮开纸门的手总算定住了,继续:「房间没了,难过就不存在了吗?」
虽然草已经尽量写得明白,但怕大家无法理解,所以说一下光往下跳的主因。
因为知道亮不会为了救夏目切换模式,但亮却也真想救夏目,所以光才自己往下跳,如此亮在动用念能力救自己的同时,『顺便』也救到了夏目。由於自由落体非常快,所以光看似『毫不犹豫』,其实只是怕亮反应不及没救到想救的人罢了。
压根儿与想死无关。
至於光心中,亮真正最想救的是谁?恐怕只有光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