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
林中,一个稚嫩的男声哭喊着,以及马车渐行渐远的踢踏声。
「母亲,母亲!别丢下我们,母亲──」
小男孩抱着一个女婴跌跌撞撞地跑於林间,试图跟上马车的速度。明知不可能,心底却残存一丝希望,希望马车停下。
最终,小男孩双腿一软,坐倒在一棵古老大树之下。婴儿的哭啼响亮,回绕在树与树之间。
「乖喔,乖,史蒂芬妮别哭喔,有哥哥保护你,不怕喔……」
「这里,哭声就是从这传来的!」
深夜,两个女人提着灯,寻着哭声而来。
「唉──真不晓得是谁这麽没良心,竟把这麽小的孩子丢弃山中。」
年纪较长的那位说。
黑林中充满着浓浓的雾气,小男孩睁开眼,望着不远前方模糊的灯光。
「史蒂芬妮,看!有人来了!」
「孩子,你们为什麽在这儿?」
「啊……母亲……丢……」
语未毕,小男孩一阵晕眩,倒在其中一人怀里。
「怎麽办?」
「……带回去,我要这两个孩子。」
「是。」
五年後。
劈啪。
「哥哥,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说过多少次不要折玫瑰?就是不听,看!手又流血了!」
爱尔文不语,将手中的玫瑰递给史蒂芬妮,史蒂芬妮高兴地亲了他脸庞。
「爱尔文,爱尔文,被人遗弃的孤儿!」
此时,身後又传来一群男孩的喊唱,那是隔壁村的小孩,经常在花丛後这麽叫着。这次,爱尔文终於忍无可忍了,不能再如此放任他们。爱尔文迅速冲向前去,与他们大打出手。激战一半,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人把他们分开。
「真是的,你看看,你妹妹被吓哭了!」
那女人边说边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爱尔文肮脏的脸。
「艾琳,你在做什麽?」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啊!公爵!」艾琳面露喜色,奔到那人身边。
「他们是……?」
艾琳笑着,正要解释,史蒂芬妮已经开心地扑到男人身上,亲昵呼唤:
「普黎修斯公爵!」
仰着那张小脸蛋,总算唤起席德.波.普黎修斯公爵的记忆,是波家收养的两个孩子。
闲聊着,精致落地窗开了,阿芙拉.波缓缓的走进入花园。
「席德,找我吗?」
「是的,夫人。」
放开史蒂芬妮,席德和艾琳跪身行礼。
「时间,过的还真快呀……唉,今晚也是个好日子,就不多等了,仪式就在今晚举行。」
「太好了!谢谢夫人。」
艾琳感动地眼眶泛泪,目送阿芙拉回屋,情绪激动。她与席德早已认识将近十年,只因当时年纪尚小,时机未到,波家始终没有同意入族仪式。
「公爵,等仪式之後,我想要小孩!」
「嗯,好哇,男的还女的?」
「两个都要!」
兀自憧憬,丝毫没察觉爱尔文还在旁边,而在好奇心作祟之下,爱尔文决定要一窥仪式。来波家五年有,虽然人们都尊他为少爷,可他始终被处处限制,对於这个家,充满着神秘感。
但,他浑然不知,踏下这步时,已造成无法弥补的後果,也就此改变他的一生……
是夜,屋外大雨倾盆,无情打落在窗上。火把光线摇曳,宅邸内的人,各个表情凝重。
「仪式开始……艾琳.艾斯特,请发誓绝不会背叛血族。」
阿芙拉站在屋内正中央,捧着一根白色蜡烛,艾琳则跪在那儿。
「我,艾琳.艾斯特,以鲜血发誓:绝不背叛,否则将化成尘土,永世不得超生。」
「很好。现在,我将最浓的血注入你的体内。」
阿芙拉说着,眼中闪过诡异光芒,伸手扣住爱琳脖子,然後往她的颈上咬下去。
「啊!」
吸血鬼?
见到此画面,爱尔文惊叫一声。同一时间,闪电劈落,屋内的人终於发现有人躲在窗外。
「有人!快去抓!别让他跑了!」
十分钟之後,人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抓着一个浑身湿答答、不断挣扎的少年,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
「放开我!大笨蛋!被你那样抓着成何体统!」
「哟,原来是小少爷呀!」
「无礼……快放开我!」
那人嘿嘿一笑,将爱尔文的手反扣,火光中眼睛闪烁,显得诡异。
「怎麽办?」
「杀掉吗?」
爱尔文一颤,挣扎着想逃,却被席德一手按住。
「夫人,您意下如何?」
「留下吧,等他成年之後,继承最纯正的血──由西斯.波尼希尔的血。」
听见阿芙拉这样说,众吸血鬼们开始窃窃私语。血族的领袖世家波尼希尔之首由西斯,是目前血族中所知,辈份最高、资历最长的人物,族里都相信他便是始祖,沉睡在波家宅邸某处。
「你们……你们必须答应我不会伤害史蒂芬妮!」爱尔文大叫。
「会的,我们不会伤害她。」阿芙拉说。
「把她,送离这里……」爱尔文眼中溢满泪水,「越远越好,送到安全、没有吸血鬼传说的地方……」
「会的……」
三日後的早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
「哥哥,赖皮鬼,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快起床!」
五岁大的史蒂芬妮爬到爱尔文的床上跳上跳下。
「好好好,哥哥醒了。乖,你先出去,哥哥要换衣服。」
等妹妹离开後,拢起窗帘阻挡略显刺眼的光线,爱尔文站在镜子前更衣,无意间瞥见自己的脖子。
咬痕……对了,昨天艾琳醒过来後,席德要她在我脖子上留下记号……只剩今天了……剰今天了……
「乌龟臭哥哥!快点!」
还是那样的纯洁可爱……
「大乌龟──」
「来了……」
梳洗罢,爱尔文牵着史蒂芬妮来到小镇外市街上,然而他的心思始终在别处。
「哥哥?爱尔文哥哥?」
嗯?又恍神了……
「哥哥你今天怎麽了?」
「史蒂芬妮……」
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爱尔文急忙别过脸去。
「哥哥?」
史蒂芬妮偏着头,不解地望着哥哥。
深深一叹,他轻声道:
「史蒂芬妮……」
喉咙哽住,话语说不出,只好一把抱住妹妹。
有话,说不出;有话,不能说……
有些话,不知怎麽向你说;有些话,说了你也不会懂……
翌日清晨,宅邸外停了一辆纯黑色的马车。马车上,史蒂芬妮探出头问。
「哥哥,你不来吗?」
「……」
「会的,你乖乖待在那儿,他会去找你的。伯爵夫妇人很好唷!今後,他们就是你的父母了!」
「太好了!我有父母了!哥哥,你听到了吗?」
「……」
我无法言语,我怕……一开口,泪水就会决提……对不起……
「哟呵!」
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开始往前走。
「哥哥,你要信守承诺来找我喔……」
史蒂芬妮挥着手,笑喊。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再见了,吾妹,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要保重。但愿你,从此幸福……
转身,泪水无声流下。
忘了这一切吧,世上,唯一值得我去爱的血亲,忘了吧。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六年,六年不见,爱尔文始终惦念妹妹。
史蒂芬妮过得如何?
窗前,爱尔文望向远方,秋风吹,抚弄他的发丝,及肩的金发微微飘扬。
「儿子,别像个傻瓜一样,秋天了,风吹久会冷。」
於英国某宅邸内的书房,普黎修斯公爵在房内一角,随手翻阅着一本名为「食人族的十三种吃人方法」的书,一边说着。
「没关系,父亲。」十四岁的少年爱尔文顺了顺金发说:
「我不冷。」
话才说完,公爵手中的书正中爱尔文後脑杓。
「说得含蓄点就听不懂呀?我会冷,而且那光实在令人讨厌。」
「我喜欢呀!」
话才说完,又是一本书扔上来,《食人族的人类烹调法》。
「窗户窗帘给我弄好,否则小心我照上面把你煮来吃!」公爵挥着另一本书说。
「什麽嘛……」
低声喃喃抱怨,爱尔文还是听话地关窗拉帘,而後彼此之间沉默良久,公爵突然叹了一口气。
「儿子?」
「是?」
「我们明天要出发了。」公爵语带保留地说。
「哪?」
公爵有一个坏习惯,就是要搬家前才通知大家,几乎是随心所欲,因此经常都匆匆忙忙离开,也好在波家房产落座欧洲各地,无须担心住处。
「首都,伦敦。」
「嗯……」
又是一个微带凉意的清晨,一辆由两匹黑马拉着的马车,立在宅邸前。
「好了,父亲。」
「出发吧。」
妹妹,我们又要见面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是无可避免的。人生就像下棋一样,每局棋都有着不同的步,每一步都是重要的,会为之後有所改变……
我们只是永生而已,是吧?
终究,你我仍无法避面一切,因为这些,都是──
命运。
「你们当进窄门……」
伴随着巨响与碎石烟尘,一道冷冽声音清楚传来。
亚路德脸色陡然一变,倏地退离乔飞,警觉盯着残破的入口。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急喘了气,亚路德惊讶看着自尘粉中缓缓走出的人,那人淡淡瞥了亚路德一眼,扬手一辉,锁着乔飞的铁链凭空断裂。
「法华诺兹……」
「对不起,我来迟了。」
跌落地上,乔飞咳喊了爱人一声,一边忙着呕出亚路德的血。
「你、你为什麽还能说圣句?神弃之子。」
有一点亚路德没对乔飞说──圣句仍存在着威胁性,只不过发语者仅限於阶级崇高着神职人员,以及随着神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使徒。而要论圣句力量强弱,人类仍是次於神只。
「哼哼,你当真确信我被遗弃了吗?该隐之子。」
听此称呼,亚路德眯起眼睛,低声咆哮。
「你为了人类悖逆你的主,神怒了罚你成为夜的子民,难道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来此不是要跟你聊过往,我来此,是要带我的爱人回家。」
说着,法华诺兹朝乔飞走去,没几步,一道闪光随着「啪」声在他衣角烧穿一个小洞。
「神的使徒,你若真有本事,就再上前一步吧!地狱的恶雷会将你烧成灰烬。」
闻言,法华诺兹冷笑一声,转身面对亚路德。
「以诺,怎麽你当初没被第三代杀彻底些呢?没死绝就算了,何苦为难乔飞?」
「乔飞?哈!」
亚路德哈哈大笑,指着乔飞,伤痛欲绝地道:
「你又何苦为难我?为了让你的伊莉莎白复生,竟不惜害得我的萍儿差点魂飞魄散!你看!看清楚了吗?那张脸不是伊莉莎白,是两次死在你手里的萍儿!」
「法华诺兹,你们究竟在说什麽?」
今日听到的一切太过混乱,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乔飞觉得至今她所知的太少,如同甫出世的婴儿。
亚路德冷笑,转而指向法华诺兹,恶狠狠地瞪着他。
「看来你什麽都没跟她说,嗯?你可真爱她啊!」
语毕,亚路德摊掌往下一盖,劲风直扑往法华诺兹。
法华诺兹瞬间往右几公尺,那阵风撞上墙壁,凿出一个凹洞。
「如果她问我,我就会说。」
一边回应,法华诺兹扬手斜劈,拉着火焰的风刃削去。原本这道火风对亚路德不构成杀伤力,但法华诺兹引了一句经书上的话语加强,亚路德闪避不及,右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发出焦灼的兹兹声。
脸色一惨,亚路德无法理解法华诺滋为何还能引动圣句。成为夜之子民的他,引动圣句照说形同攻击自己的身体,但面前的他却若无其事地使用。
难道,神重新对这世界眷怜?
既自知不敌,亚路德愤然退到一旁,任法华诺滋抱走乔飞。
「她问?她从未知晓,又该从何而问?」
冷然,法华诺兹的背影一个几不可见的凝滞,明白亚路德所言不假。他始终都没有让乔飞知道这些过去,那些唯有伊莉莎白才知道的、关於法华诺兹的过去,乔飞自然无从问起。对法华诺兹的信任,也使她一直相信,她的主、她的爱人,仅仅是位身分崇高能力至上的血族。
「Confession!(忏悔吧!)」
满目疮痍的室内,亚路德没有任何感情地低喃着。
「Perditioncatchmysoul,butIdolovethee!AndwhenIlovetheenot,chaosiscomeagain.(要是我不爱你,我的灵魂便永堕地狱!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於混沌了。)」
往地堂内部走去,一脚踩过无头女屍胸口,从脖子撕裂处挤出鲜血。
「……IwillKillthee,andlovetheeafter.(我要杀了你,然後再爱你。)」
──然而你将会像这堆秽物,
像这团恐怖恶臭,
你呀,我眼中的星星,性中的太阳,
我的宝贝,我的热情!
是的,你准会如此,妖美王后,
最末的圣礼後,
你就在盛开的花卉下,
骸骨之间腐化。
神啊,求你鉴察我,知道我的心思;试炼我,知道我的意念;看在我里面有什麽恶行没有,引导我走永生的道路。主──耶和华啊,我的眼仰望你;我投靠你,求你不要将我撇得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