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听了颇为感慨,只道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又听何有求道:「除此之外,茅山再无纪录,这点实不如马家严谨,我们也仅能推测,师门史籍在经过千年来的改朝换代後不得已而遗漏,直至近代的毛小方祖师才总算有详实的记载。即使对於殭屍我们可能不如马家有深入的了解,但其他方面,茅山的道术可优於马家......」
复生多年跟在马小玲身边,不是没见过马家驱魔除妖,对於何有求又自捧门派,忍不住插嘴:「那不一定吧,我见过叮当姑姑施展道术,与师父可不相上下呢。」
何有求白了复生一眼:「茅山有条规矩,就是师父说话,徒弟不准插嘴。」
「这是你临时才加的规矩吧。」复生暗暗嘀咕。
「总之茅山也好,驱魔龙族也罢,两派的道义是一致的,端的就是守正辟邪,我也不教你跟人比较争斗,只要别走错歪路就行。至於我们何家,自茅山派创立後,男子从无例外会拜入茅山,先人叮咛,我们後人从不敢违,我们何家也从来仅是师门会收的外姓徒弟,你会拜入茅山那是迫不得已。所以千万要谨记这点,自律自重,别教师门後悔破例。」
复生奇道:「为什麽你们何家都要拜入茅山?」
何有求摇头道:「我跟大哥也不清楚,只知这是先人传下的遗志,除了流传下来的族谱,再没有记载别的。」
复生露出白牙笑了:「那我也不算外人,我正巧也姓何。」
何有求颇为诧异:「你不是姓况?」
「我姓何,因为当年我跟天佑哥不幸变成殭屍後,经历亲友一一辞世,我不得已才跟着天佑哥姓,不想让别人疑心。」
「原来如此,这点倒是巧合。」何有求恍然大悟,「好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有些东西也该交给你。」
何有求站起身来,要复生原处等候,迳自返回房内,一会儿便见他拿了几本书出来,递给复生。那是几本老旧的书籍,书封字迹也近模糊,复生翻了翻书页,才知是道术的记载。
「这几本书你带回去背,三天後我就测验。」
复生大吃一惊:「三天?我背不完!」
何有求不睬他,自顾啜饮花茶。复生暗暗道苦,见何有求毫无让步之意,只好勉为其难:「我背就是了。」
「没错,只要有心,没什麽办不到的。我能在三天内背完这些书,你的资质并不输我,没道理我能你不能。」何有求笑了笑,「除了道法你要熟记,另外天逸堂接下的案子就当实习,你要边观摩边作笔记。从今天开始,你每日都要来此学习,主要的是不能碍了你的学业,时间上我会再跟天佑讨论。至於薪水......」
复生顿时眼睛一亮,兴冲冲打断:「我有薪水?」
「我不是个苛刻的师父,但你目前也仅在学习,别想会有多优厚。」何有求说了大致,复生却已听得心花怒放,想起金正中拜在马小玲门下,几乎三顿都吃不饱,自己果然还是幸运得多。
「你跟着我学习,如果遇上棘手的案子,我难免会分身不暇。」何有求想起前阵子收鬼的经历,道术不济的复生若再遇上一回,未必能再安然而返,便来到办公桌前,匆匆从桌底拿出一小木盒来,「这是我何家历代传下的,我和大哥都有一个,但大哥过世前我不在身边,总不能对他不敬,挖土开棺取出。你就戴我的防身,等你学满出师,再还给我就行。」
何有求掀开木盒,取出的原来是白玉珠子串成的手环。复生接过仔细瞧着,不知为何觉得眼熟,突如其来道:「这手环四处都有得买吧。」
何有求斥道:「哪可能买得到,这是我何家一代代传下的,光是这玉珠就价值连城,你当这是坊间那些廉价饰品吗?」
「可是我好像见过啊。」复生一双眼珠子就快沾上那串手环,数来有十四颗,每颗还刻着片段经文,恰巧凑成一篇经,手艺精湛,顿时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眼熟,因为珠子颜色不同嘛。」复生奔去自己的背包,东掏西找,不由得大笑几声,举手挥了挥自己取出的黑珠手环。
何有求一凛,匆忙奔去,抢过复生的手环一瞧,却已口齿打颤,「这串珠环你从哪得来的?」
「从哪......」等不及复生解释,何有求已着急抓着他的肩头,「是我大哥给你的?这不可能是买来的,大哥绝不可能卖了他的手环,你到底怎麽得来的?」
复生也是心慌,见何有求如此古怪,忙道:「这不是求叔给我的,我也不是买来的,这是……」
「到底怎麽来的?」何有求忍不住大声。
「这是一个陌生人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谁。」复生摊开双手,也是糊涂。
月甄听闻何有求莫名加重嗓门,还以为他俩又吵架,匆忙跑了出来,正要开口询问,门铃声此刻已响。月甄先去应门,门缝方开,却见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连忙开门相迎,客气道:「老先生,您是要来相卜的话,今日我们没有营业,真不好意思。不如我先替您安排预约,明日再麻烦您走一趟。」
月甄此举早让何有求二人停了说话,不约而同皆往大门方向看去。复生一见,顿时惊喜,指着那老头,对何有求笑道:「师父,就是这位老先生,是他给我的。」
未料何有求一脸呆若木鸡,彷似未将复生的话听进去,复生瞧着奇怪,正待再开口解释,没想到何有求竟出乎意料在原处跪了下来,颤音抖语喊了句:「师父......」
复生与月甄一时惊愕得忘了说话,那老头面无表情,迳自走入屋中,步伐沉重而缓慢,他手中的木杖一下下敲在地上,彷似暴雨临近,是如此冷漠而又揪着人心。老头蹒跚走到沙发,屋内就有如一道冷冽气息贯入,纵是各人早已回过神来,也依然不敢选在此刻出声。复生听何有求喊那老头一声师父,恍然大悟,此人就是何有求方才提及的毛家最後一位传人-毛平。
毛平端正坐着,即便老态龙锺,双眼却炯炯有神,散出的不是年岁侵蚀已消磨掉的意志,而是顽强不化教人无法摸透的深邃。何有求跪地前来,朝那老头重重磕头却再也没抬起。复生连忙一道跪在何有求身旁,也朝祖师磕头,毛平嘴角一弯却是笑了,那像是屋中窜进一道光,温暖而又慈祥,「我听你喊他师父,你拜入茅山了?」
复生赶忙回话:「是,徒孙恰好今天拜师,师祖赶巧了。」
毛平的神色瞧来很是高兴,招招复生过来,抓着他仔细打量几眼,又笑:「好徒孙,我今天赶了不少路,可总算赶及了。你帮我倒杯茶来,我有些口渴。」
复生点点头,赶忙奔到厨房。月甄瞧着跪在地上的何有求,自觉不好留在此处,也尾随复生身後暂避。待毛平慢条斯理喝完一杯茶,才挥挥手示意复生离开,复生也觉气氛有些窘迫,瞧见毛平举止,顿时松口气,与月甄藏在厨房内,两人不由得对望苦笑。只见这对师徒,一个冷漠坐着,一个跪地伏着,半晌没开口说话。
「师父,这段日子您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何有求总算说话,却是语带哭音,他没起身正眼瞧过毛平,彷似不敢踰矩,没得毛平吩咐,於是不敢无礼直望。
毛平重重叹了,半晌没有回应,良久却是不带情绪,冷漠而又生疏道:「有求。」
何有求身子震了震,连忙回道:「徒儿静候师父教训。」
「你说,这些年为师门做了哪些好事?」
何有求心跳猛地重重大击,想及过往点滴,一时间竟唇齿打颤,没一件能提在嘴中。何有求的脑袋埋得更低,一张脸几乎黏在地面,他身子频频哆嗦,也明白师父此刻问他过往,想必早已知悉这些年他所犯下令自己无地自容的罪孽。「师父,徒儿自知错事做尽,心中早是悔恨无比,望师父体察徒儿悔悟之心,再给徒儿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毛平射来一道严厉的目光,倘若何有求亲眼迎到这眼神,恐怕连自尽赎罪的心都要有了,「因你无辜牺牲的人还有机会等你将功赎罪?」
何有求急得冷汗直流,又因惧怕师父威势,几近快流出泪来:「徒儿也知悔悟甚迟,早是无法弥补,但求师父网开一面,我发誓倾尽一生也要涤清罪孽。师父,求您再给徒儿机会,求求您。」
复生望见此景,脑中早是无法多想,只觉茅山派原来是这般规矩严谨,他纵是见惯何有求自大骄傲的模样,但在祖师面前,也是谦恭卑微,大气不敢喘。他本无法想像忤逆师父会是多严重的戒条,此刻他终於相信,何有求为何叛出师门,仍然不敢违逆规矩私下展露道法。茅山派能传千年,甚与马家齐名,果不是一朝一夕,那都是历代祖师极为遵循师门戒条的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