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气味,药水味、血腥味,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自动门外吹入的晚风,稍嫌闷热的潮湿气味随之占据了这个令人不安的空间。
太多伤患来来去去了,有些人甚至无法仰赖自己的双脚走进医院,必须戴着氧气罩,被亲属或是一刻不得闲的医护人员推送入门。血肉模糊的场景不定时上演,人的生命在阳光缺席的深夜显得比平时更加脆弱。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汗水湿透。这是生平第一次挂急诊,明亮的灯光有些眩目,四周恐慌的气氛被伤患的哭嚎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具象化,渲染了我害怕的情绪。但你替我挂号的背影彷佛要以光年计算和我之间的距离,远得不像话。
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很明白这种疏离的感觉从何而来。
「韩胤南,时间太晚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等看你把伤口处理好我再走。」他神色镇定地回覆我。
「你知道你不用负任何责任吧?」我失笑问道。
他点点头,但仍然坐在原位没有离开的打算。
窝囊极了,梁语恩。就是他让你选择用背影面对我,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你所见到的一切,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的好意。你的沉默让我感觉糟透了,若是可以,我真想一个人到外面透透气,把他的关心全部留给你。
可惜现在的我没有立场那样做,在你愠怒的眼神逼视下,我没有胆量再闯祸了。
「那个人就是高彻行吧?」韩胤南突然不着边际地问。
「啊?」刚刚不是才在路边认出阿彻吗?怎麽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我是说,让你失魂落魄一整天的那个人,就是高彻行吧?」
我猛然一颤,第一件事就是摀住他的嘴巴,然後确认你没有回头。
「不要乱说,我的烦恼和阿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心虚的用气音反驳,就怕被你听见任何蛛丝马迹,和他一样轻而易举的把我看透。
虽然你早就说过,我的心事很好猜,说或不说对你而言都没有差别,因为你只要沿着我单纯的思路直行就能顺利抵达我筑的堡垒,连地图都不必浏览。我曾以为这是幸逢知心的一则佳话,如今我却宁愿你对我一无所知。
韩胤南拉开我的手,似乎明白我在顾忌什麽,见你折返便不再多言。
你冷冷地把你的手机交给我,对他则是视若无睹,仿若他只是我身旁的一团空气。
「喂?」我将电话贴到耳边,是小彤──认识你之前,我最亲密的生活伴侣。
「语恩!我都听高彻行说了,你还好吗?」
「嗯,皮肉伤而已,你不要担心啦。」
「笨蛋,怎麽可能不担心!你知道高彻行今天晚上打了几通电话给我吗?」
我抬头一瞥,你那冷到连北极熊都会发抖的眼神实在很可怕。
「对不起,我的手机坏了所以……」
「坏了?怎麽会突然坏了?啊,等等……建诚你不要吵啦!」电话那头传来干扰的杂音和小彤努力制止对方捉弄的呵斥声,我将手机还给阿彻,习以为常的垂下肩膀,退出谈话。
打从她和我结束室友关系,搬去和男朋友同住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明白,即使朋友之间的感情再紧密,终究还是输给恋人一大截。
我并不怪小彤,但确实为了她的离去难过好一阵子,还适应好久才学会一个人行动。
就好像猫咪在适应黑暗一样。
「语恩,你怎麽了?」韩胤南看着我落寞的神情无法解读,我对他苦笑摇头,起身跛着走到诊间,膝盖上的刺痛已经麻木。
然後你靠近了,并且沉默的扶持着我,而那通电话已被你挂断。
你懂,你什麽都懂。
就在我这只孤僻的猫好不容易把瞳孔放到最大时,你像手电筒一样出现,不仅打亮我拱起的背脊,还让瞳孔又展开了缩回狭缝的历程。所以我才会这麽难以承受,承受你将要再度熄灭,将那片黑暗留予我的残酷事实。
「阿彻,对不起。」
你的怒火似乎被这通电话影响,燃烧得没那麽旺盛了。
「先进去擦药吧!之後我再听你说。」
「嗯。」听护士开门叫号,我慢慢地随同她走进门内,你和韩胤南一起在帘幕外等候,彼此间没有交谈却似乎都有话想说。
就这样吧!看着你们,我不禁想着,就这样也好,让我看着我珍视的朋友们都得到幸福,这样就好了。
因为一个人不难啊,不难。
小彤早就教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