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时,秋风未起,小丹尼斯已经呱呱坠地。他是个非常健康,哭声嘹亮的小男婴。
“非常健康”是接生的医生说的。
丹尼斯没有自己接生,他有更重要的任务:紧陪老婆身边,随时安抚她的情绪,大手借她抓着,默默忍受随阵痛而来的指甲“凌虐”……他真後悔生孩子前,没叫她先把指甲修一修。
至於哭声嘹亮则是他和他老婆的共同见证。相信这小子如果肯的话,将来铁定可以当个“声乐家”,只要不是什麽吵死人不偿命的庞克、摇滚、饶舌加重金属的呐喊型歌手便行了,他在心中自我解嘲道。
顺利生产的香美,在医院休息了几天,便在丈夫的陪同下,满心欢喜地抱着小贝比回家了,他们叫他小丹尼斯(DennisJunior),虽然备妥了一间婴儿房,但刚作妈妈的香美显然不太放心,硬是要她老公在主卧里也放一张婴儿床,方便她晚上睡觉时随时照顾到Junior。
产後恢复元气的香美,又开始全心忙起基金会的事,或许是天生就有付菩萨心肠,对弱势团体的事情特别义无反顾,忘情投入,基金会被她搞得有声有色,连她老公都为之刮目相看,而她似乎也早忘了想重回新闻职场的那件事,再加上还在喂Junior母乳,所以常见到她待在家里,透过电脑和电话处理基金会的事宜,为此,丹尼斯还特地将香美以前的房间改装成一间专属於她的个人工作室,供她尽情挥洒属於她的长才。
再说回Junior身上…….话说Junior已经六个月大了,白白胖胖那是当然的,可爱的模样活脱是丹尼斯小时候的翻版,这是根据可靠的芬妮提供的情报。
白天Junior都交由芬妮帮忙在带,爹地和妈咪常趁工作空档到婴儿房逗逗这个宝贝儿子,这小娃儿天生有股让人爱死他不偿命的魅力,看到谁都会先赏对方一个迷死人的笑容,这一点倒十足像透了他的妈咪。他已经会翻身,还坐得不太稳,就已经开始在学爬了,一张婴儿床早已塞不下那过度好动,随处翻滚的小肉球,他爹地只好在地上圈围出一块地方,铺上软软的垫子,供他充份发挥运动家的矫健身手。
老实说,这Junior还真是个标准的健康宝宝,吃得下、睡得着,只会偶而打个喷嚏,吓吓他妈咪,害她紧张兮兮地…..手忙脚乱地…..再往他身上多添几件衣服。而唯一让他爹地有点“小小感冒”的是他这小子黏他妈咪还真是黏得紧,这当然多少得怪香美自己,谁叫她主卧里放了婴儿床也就算了,竟还在睡前喂饱了Junior之後,便顺道将这紧黏她不放的小家伙搁在大床上睡了,有时他想探身过去,抱抱自己的老婆,也被可能吵到孩子为由而遭拒绝,更夸张的是,连Junior这时都会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地发出几声听在他爹地耳里状似很假的哭啼,来宣示他对他妈咪的唯一主权,结果患产後忧郁症的,倒出乎意料地不是第一次做妈咪的香美,反倒是他这新手爸爸。
换言之,这个奇妙的天赐礼物…..他的小宝贝Junior,真是令丹尼斯…………又爱又恨,他甚至有点怀疑这小子前辈子十之八九是他情敌,只因没抢到香美,这辈子才特地跑来当他们的儿子,继续跟他争。尤其每到了晚上,当他爹地对妈咪有“非份之想”…..将“魔手”伸向妈咪柔软的胸脯时,那小子就算在婴儿床上“睡搅糕”,也会像长了天眼似地警觉到有人正侵犯他的“吃饭工具”而哇哇哭啼起来,惊得香美赶忙挣脱丹尼斯的怀抱,跳下床去抱起正在“恶意使坏”的小天使Junior,完全忘了被冷落在旁的老公。
如此一次两次……丹尼斯也不是没向香美抱怨过,但哪听得进那正沉浸在刚做妈妈喜悦氛围的香美耳里,她甚至揪着他的尖鼻子,跟Junior一鼻孔出气地嘲笑他说,哪有做爸爸的跟自己儿子吃醋的,然後草草赏他一个吻,便算打发了他。害他现在只能趁白天得空时,偷偷溜进香美的工作室找她要个温存,寻回原本属於他的一点点“主权”。
而主卧里……还是Junior“大权在握”的天下。
孰可忍,孰不可忍,终於有一天,丹尼斯决定不动声色地去做一件连他都自觉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天下午,香美外出洽谈募款餐会的事情,丹尼斯知道芬妮正在婴儿室里哄Junior午睡,那小子精力充沛,通常得折腾到芬妮都快睡着了,他还在婴儿床上和自己的两条腿过不去,努力扳着小腿,想舔自己的脚趾。
这时….就在芬妮快要打起第一回合的瞌睡时,丹尼斯敲敲门进来了。
坐在婴儿床前的老仆自是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垂下的头颅,去看门口是谁来了。
「芬妮,今天我来哄Junior午睡,你去休息吧。」丹尼斯眼里闪过一丝黠光。
芬妮不疑有他,以为他心血来潮,於是应了声出去。
丹尼斯在婴儿床前坐了下来。Junior见床边换了人,不管来者是谁,先转过头去,赏他一个招牌式的天使笑容,才又回头继续专心地和脚姆指扳角力。
刚刚那天使般的笑容……竟差点又让他的爹地忘了此行来的目的。
他忘情地看着Junior…….脸上溢满做父亲的骄傲神情,伸出大手,轻轻扶起小家伙的背,助他一臂之力地顺利吮上自己的脚趾头………只听见他发出咯咯咯的胜利笑声,如天籁般美妙动听。.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丹尼斯如是想道,突然一个回神,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赶紧伸手过去,从腋下抓起小宝贝,走到摇椅那儿坐下,将Junior搁在他的大腿上,一大一小面对面看着。
小家伙还在一头雾水,等坐定了,发现眼前是爹地,小脸又灿出一个笑容,小手一伸,就想去抓他爹地的尖鼻子,因为那看起来挺好玩的。
爹地大手一挥,要他规矩,又把他往後挪了一点,害他无论如何伸手也构不到。
然後丹尼斯清清喉咙,开口说道:「Junior,这是我们父子俩第一次mantoman的talk…….」
Junior睁大一双无辜眼睛……爹地的声音真好听,有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想多听点。
「….呃….是这样的…..」丹尼斯又清了一次喉咙,「我知道你很爱妈咪,爹地也很爱妈咪,所以可以理解爱一个人,就想把她完全占有的那种感觉…..」他不确定这小家伙听懂了多少,不过从那眼神来看,他至少在听。
「…….但你必须知道,爱一个人是不能完全靠占有的方式去爱她的,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嚐到苦果……呃…..至少这是我的经验谈……」他的确是在和他的儿子分享经验。小家伙头歪向一边,似乎觉得爹地的说法颇有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妈咪是爹地的老婆……」他正在斟酌字句,希望不会伤了这小家伙的心,「……爹地想和妈咪亲热,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他浓眉微蹙,看看大手里的小宝贝,希望这话题对这小脑袋来说,不会太限制级了一点…….却见小家伙瞪大眼睛,显然兴趣昂然。
「……好吧,简单这麽说好了……」他决定跳过细节,「……有一天,等你长大了,你会遇到你真正深爱的女人,就像爹地遇到妈咪一样…..你会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结婚,想和她生孩子......」他突然灵光一现,临时决定来点狠招,「……而我在想……到时你也可能需要爹地帮点忙吧……毕竟你知道婆婆看未来媳妇总是不太顺眼的……所以如果你现在让爹地的日子不好过,那就别怪我以後不帮你忙,甚至暗中搞破坏哦!!」他坏坏地一笑,有种调皮的神色,小家伙看得呆了,张大小嘴,忘了合上,口涎顺着下巴滴了两滴下来。
「…呃……流口水了。」他皱皱眉,抽起一旁卫生纸,帮小家伙擦了擦。小家伙顺道打了个哈欠,也不知这是表示无所谓他爹地的高论,还是真的累了……做爹地的无奈叹口气,将小家伙轻轻揽进怀里,大手拍拍他的背,长腿一撑,站了起来,走向婴儿床,将他搁回去。小家伙翻过身,趴在床上,翘高屁股,立时沉入梦乡。
丹尼斯站在床边好一会儿,静静看着他的小宝贝……眼里尽是温柔,「Junior,你知道吗?爹地好爱你….好爱你。」他俯身朝小家伙的後脑勺印上一吻,嘴角漾起满足的笑容,转身悄悄离去。
过了两天,夜里的香美将刚睡着的Junior放回婴儿床,返身回到床上。丹尼斯正坐在大床上看书,看见他老婆得空了,喜孜孜地丢了书,将她一把揽了过来,大手忙不迭地在她睡衣底下探索,香美轻斥他,要他规矩点,免得Junior待会儿又哭了。
他浓眉半挑,斜瞅了婴儿床一眼,没有动静…….很是得意地小声说道:「放心,那小子以後不敢了。」
「啊?你说什麽?」香美不知所以。
「….嗯….没什麽…」丹尼斯哪顾得了要解释什麽……他正溺在香美香软的身子里……产後的香美,又恢复了以往的玲珑身段,虽然比以前丰腴了些,却更像朵枝头正盛的娇艳玫瑰,也像颗非常juicy的香甜苹果,随时都诱引着他想大啖一口。
主卧的大权终於又回到丹尼斯手上,大床上的他像王一样地恣意享受攻城掠地的胜利快感……从此西线无战事,一场主权鲜明的房第游戏在两人汗水涔涔的欢爱下划了休止,丹尼斯半身坐靠深软的枕垫,胸前偎着他娇喘的妻子…..他觉得自己好满足好满足,不由得感触说道:「我想我这辈子再无所求了。」
香美抬头看他一眼,有些诧异,去年十月底,Junior才刚满两个月,家里虽有喜事一桩,却难掩他诺贝尔文学奖失利的事实,当时她没多问,深怕他又像以前那样禁不起失败打击地将她推拒於外,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看不出他有什麽特别难过的地方,心想或许他已经学会泰然面对人生起落,马上又振作起来,打算用更精进的作品来迎接下次的冠冕,但今天听他这麽一说,倒像发现新大陆似对她老公现在的人生观,起了莫大的好奇。他一向很好胜要强的,不是吗?
「再无所求?你的意思是……就算……就算送你一座诺贝尔文学奖,你也不要了吗?」她嚅嚅嗫嗫,又半带打趣地问道。
他咪咪笑着,「就算得到它,也比不上拥有你和Junior那般快乐与满足,你们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他的唇…..用印落款在她额前,「……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一语道尽他此刻的心境与这半生千山万水走来的由衷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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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他们俩旧地重游,回到非洲,带着刚满周岁,才学会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也想学非洲羚羊跑跳蹬跃的Junior重游查德与土邦国。小家伙似乎天生体内就流有非洲的血液,完全不怕毒辣的太阳,一路上,不管是黄沙大漠,还是草原旷野,他都兴奋地手舞足踏,尽情戏耍,陪在身边的自然是那刚过完十岁生日,身子又抽高不少的阿卡。
阿卡已经开始上学,正在放暑假,这次是在父亲库卡的同意下,特地前来陪欧尼尔大夫和太太旧地重游。也许是开始念书了,学校教的规矩让他变得有点腼腆羞涩,再见到欧尼尔太太时,紧张地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摆,一双眼睛看左边看右边,就是不敢去看他心目中美丽的天使。还是欧尼尔太太热情过头地一把抓他过来,抱个满怀,左亲亲右香香,直说好想好想他,羞得他一张脸红得像非洲狒狒的红屁股一样。
这次的旅程其实已经计画好久,从以前他们俩就一直说想再回土邦国去看看库卡和阿卡,但两人工作都忙,抽不出时间,再加上Junior也还抱在手上,所以一直往後延,而这次也是因为前两个礼拜在纽约参加了查尔斯和崔西的婚礼後,香美看着那对新人登上礼车,就要蜜月去,突然忍不住地说道:「真羡慕他们!好想也像他们一样来个二度蜜月哦。」这句话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当时正站在她身边的丹尼斯耳里。
於是就在她成功办完一场义卖活动的隔天早上,床上醒来的她,一眼便瞧见枕头上放了两张机票,一张去欧洲,一张去非洲,原来是她老公送来的大礼。
丹尼斯见她醒了,笑咪咪地问她,想去哪里二度蜜月,全随她挑。贪心的她兴奋地说两个地方都要去,一把紧紧搂住老公,用她的小嘴啵啵啵地印满他整张脸…….於是他们才又踏上非洲这块土地。
他们先到查德难民营探望老朋友们,这里还完全没撤营,因为土邦国的库卡政权才刚稳定下来,百废待兴,医疗资源自然还是得靠第三团体的协助,阿卡也被他父亲送到离查德边境不远的学校住校,接受正规教育,因此一听见欧尼尔夫妇来了,立刻徵得他父亲的同意,赶了过来。
香美才刚回到难民营,便迫不及待地冲去以前的小木屋,想看看她的羊咩咩和那只鸡那只鹅,心想也许它们都还在,结果当然是把木屋里的新房客给搞得一头雾水,哪来的羊?哪来的鸡?又哪来的鹅?香美一脸颓丧,牵起跟在她屁股後面跑的Junior,一路寞寞地走回营地,路上遇见还在这里当厨娘,一脸呵呵笑地跟她打招呼的伊娃,自己不禁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对方眼里有种罪恶难掩的愧色,莫非它们终究难逃依娃的“毒手”?
她没敢告诉丹尼斯,怕他笑她小题大作,没事找人家碴,毕竟这里见到生羊活鸡飞鹅,都是进肚子里的份儿,哪有人像她这样当宠物养的?
她郁郁低着头,努力说服自己别太妇人之仁时,阿卡扯扯她的衣袖,有话要告诉她。
她好奇地附耳过去,却听见阿卡小声对她说,别担心,他去年就央求他父亲将它们全送回达卡的家里了,正圈在院子里养,活跳跳的,一个不少。
她听了大喜过望,一个响啵儿立刻送上阿卡的面颊,羞得阿卡自然又是脸红心跳。看在一旁正和老友叙旧的丹尼斯眼里,不免浓眉微蹙一下,总觉到阿卡这小子从他老婆那儿分到的“福利”未免多了一点,於是不自觉地大手伸过去,将老婆揽近一点。而一路紧跟妈咪的Junior则比他老爸更精明,乾脆直接采取行动,伸直两只肥嘟嘟的胳臂,吵着要妈咪抱抱,硬是在阿卡面前明确宣示了专属於他的妈咪怀抱。
这个被“大小三个男人”同时爱着的香美,一迳笑灿着脸……脑海不意闪过那天夜里她老公对她说过的话…….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是啊!夫复何求?她有一个爱她的老公、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永远对她忠心的朋友…….
她甚至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後……当时她正处於人生的低潮,在山坡上死命踩着脚踏车,咬牙告诉自己,只要冲上斜坡,就能看见璀璨的未来……是的,她冲上去了,她看见了!!看见了幸福的未来…..从此美丽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