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後,二人在史特加市下了车後,便随即实践佩岑所提议的那种『一直想要试试的旅行方式』。
「我们现在应该干甚麽?随便找间民居,冒昧地拍门吗?」
「当然不。我们先找一间合适的民宿,这是第一步。」她自然地牵着天佑的手,拉着他快步走过火车站前的欧陆风广场,「跟着我来吧。」
佩岑是依着从当地旅游中心拿到的往宿情报,逐家亲自上门挑选的。但她的挑选标准却让天佑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民宿的所在位置或设施之类,只是看看站柜台的是个怎麽样的人。有时候只看了一眼,便认定这家不及格了。
遇上她认为合眼缘的老板,她便挽着天佑的手臂进去,以明显是背诵出来的几句德语,跟老板问好寒暄,然後才转回以英语交谈。有时候是借故问路,有时则是询问哪里有地道好吃的餐厅之类,从来都没有直接提及要租住房间,谈完便说再见离开。
去到第五间民宿时,佩岑跟那位看起来很有『大妈』感觉的老板娘,简直是一见如故。「夫妻两人都是背包旅行爱好者吗?真羡慕啊~~还是在旅行中途认识的?所以在蜜月旅行时,故意重回当年两人邂逅的路线吗?真浪漫啊…令老娘回想起年轻的时候呢。」
老板娘斯密特太太也开始大谈她年轻时的旅行经历,当然少不了邂逅帅哥热恋一场之类的情节。
「看见现在的佩岑,就不期然地回想起当年的自己…你这小子在笑甚麽笑!老娘当年的身材可是很苗条的,完全不输给你的太太啊!」
「对、对不起。我、我对斯密特太太的话可是无庸置疑…咳嗯…」
「你们两个都不准走!今天晚上就住下来吧!老娘这就去把年轻时的照片给找出来,待会给你们证明一下。」她拍了拍胸脯说道,「对了!为了庆祝你们新婚,今天晚上就搞个小派对热闹一番吧!所有费用都由老娘承担,住宿费也免了,难得遇上一见如故的好朋友,还计较甚麽金钱啊…」
「但是,斯密特太太…」
「不准跟我客气,知道吗?」她握着佩岑的手说,「很久没遇上这麽投缘的旅行者了,而且还跟年轻时的老娘这麽相似,就让老娘今晚好好地想当年一番吧。」
於是当天晚上,这小小民宿的公用客厅里,变成了佩岑和天佑的新婚宴会场地。斯密特夫妇一家,几位同样正在投宿的旅行者,以及邻居几家老少也获邀出席。
在斯密特太太的热情推动下,众宾客们很快就熟络起来,男人们搭着肩膀在猛灌啤酒吃烤肉,女人们则围在沙发椅上吱吱喳喳地聊天,还不时爆出尖锐的笑声。
佩岑自然地成为了女人圈子里的中心人物。她很巧妙地转移视线,避免更多围绕着他俩『新婚』的话题出现。
她总是在适时地应用着一、两句生硬的德语会话,并很真诚地流露出对他人日常生活的关怀,很快地她就变成了完美的聆听者,听着几位德国太太用蟞脚的英语在诉说心事了,大都是埋怨老公不解温柔,结婚久了之後便完全变质走样之类…
满怀心事的天佑,喝酒喝得很有节制,而民宿老板娘的大块头老公,也义不容辞地代他乾了很多杯的敬酒(恐怕平时他老婆不准他喝太多),这让天佑松了一口气。
虽然并未能够全情投入,但天佑仍是很珍惜这个晚上的时光。他也背背包旅行两个多月了,还是首次如此融入进异国平民的生活,让他感受到这种『同住在地球村里,就是一家人』的温暖。
但这种温暖,并未能平息天佑那忐忑不安的内心。
而他的不安与心事,主要是围绕着同一个问题:(今天晚上,我真会跟佩岑共处一室吗?)
而答案,是肯定的。
宴会延续至深夜,始曲终人散。洗过澡後的天佑,在浴室内作了一番『应不应该穿回衣服?应该穿多少衣服?』的挣扎,最终还是穿着整套舒适的睡觉衣服,回到了房间。
「…我还是睡在地板上好了。」
「为甚麽?」她很惊奇地反问道,「这床睡上三个人也可以了,还嫌不够大吗?」
「不…」
「要是你太累的话,可以先睡觉,不用等我的啦。老公。」佩岑说罢,施施然地走进了浴室。
听着浴室里沙沙洒落的水声,以及『吱吱嚓嚓』的诱人洗擦声,天佑那涂上了蜜糖的心脏,被无数的蚂蚁噬咬得既麻痒又痛苦。
他又怎可能睡得着觉呢?
啊,他真希望那道浴室的门是透明的。就是半透明的也好。让他可以预先知道,她到底会赤裸着走出来,还是会好好的穿回衣服?又或是…只围着一条小小的浴巾,里面甚麽也没穿?
浴室的门无声地打开。结果佩岑是把一件大尺码的男装花格子衬衫当成睡衣,後面仅仅足够盖过屁股,露出一双雪白而健美的长腿。
她好像是故意耍弄着天佑似的,不绕到另一边上床,而特意在天佑的那边,从他的身上爬过去。这动作让领口及整个下半身都险象环生,关键部位只隐约看到一抹暗影,也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真的…
在天佑身旁躺下之後,佩岑俐落地把被子盖过全身,双手绕到背後在弄着甚麽。最後她把一只手伸出被子外,食指勾着一个喱士花边的白色胸罩。
天佑看着这胸罩掉落地面,心脏已跳得不能负荷了。
佩岑突然转过头来,跟天佑四目双接。「…睡不着觉吗?」
「呃、不…」
「有心事吗?你在想着甚麽?」
看到天佑正在微喘着气,佩岑低头一看,马上把领口前的被子紧紧拢起来,只余下少许颈部的肌肤露出,也顺势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点。从她身上传来的浴後飘香突然消失,天佑感到失望透了。
而这个自我防卫的举动,让天佑终於把握到佩岑的心意。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对一个认识了不足廿四小时的陌生男人,竟可信任到跟他同床共枕,会不会太轻率了呢?」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头色狼,现在就要强奸我?」
「呃…这个…」
「要是真的出了状况,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冲进来帮我。那你可以怎麽办?丢下行李赤裸裸地跳窗逃跑?还是你会静待我熟睡时,用枕头无声无息地盖过我的脸,然後再…?」
「这也是一种可能啊。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个变态杀手?」
「就凭你刚才展示给我看的『LV』会员卡。你是一个对人生道路步步为营,很珍惜自己未来的那种典型都市人,以至必需借助『LV』这种组织的力量,才能够达成背背包的梦想。这种性格是不适合当罪犯的。以下半生的前途做赌注,去换取下半身的刹那快感?你的理智不会容许你这麽做的。」
「…或许,你是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
「又或许,你是太高估了我的矜特?要是我不反抗,那你又怎算是强暴?」她挑衅道,「别忘记,是你一直没有要求,而我也没有明确地回绝过你啊。」
「你…」天佑真被她玩弄得有点生气,他确实有过把佩岑推倒的冲动,以证明她玩得太过火了。但不知怎的,他始终无法下手。或许是他今天晚上喝酒喝得不够多。
他隐隐觉得,今天晚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还比较期待之後的旅程。从在车厢中邂逅开始,天佑对佩岑的态度是始终如一的:他并不想要不择手段地占有这个女人,而比较希望以自己的本事来征服她。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那只快要碰到她身体的手:「我明白,我们扮演成新婚夫妇,确会比较容易走进陌生人的生活。单身男人让人易起戒心,单身女人又不安全。但…也没必要演戏到这个地步,连关上房门後也同睡一张床啊。」
「但明显地,你已不打算下床,睡到这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了。对吗?」
「…我恨你们这种太过善解人意的女人。」
佩岑突然撑起身子,上半身越过天佑面前,关掉了坐落在他那边的床前灯。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胸口正好就停留在天佑的面前。半敝开的衬衣领口扫过了天佑的鼻尖,淡淡女性飘香扑进他的鼻孔,直冲脑际。
「你不这样认为,维持着这种濒临崩溃的张力,也是我们结伴而行的乐趣之一吗?」说罢,佩岑躺回自己的位置,转身背对着天佑。
几分钟後,她的呼吸起伏已变得缓慢而深沉。
天佑当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过。
Day60
天佑和佩岑在这位於史特加市郊的民宿里,共住了三个晚上。由於佩岑的亲和力,他们和斯密特一家,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们在每天早上,负责带人家五岁的小女儿上学。又陪斯密特太太一起到市场采购,请教她怎麽挑选品质最好的德国香肠。
佩岑所表现出来的,对德国各个面向的喜爱和尊重,对当地居民生活的艳羡,以及渴望投入其中的兴趣,让斯密特太太感到十分自豪,越来越舍不得放走他们了。
佩岑跟斯密特太太透露,她和天佑正打算沿着莱恩河畔向北走。斯密特太太显然对莱恩河怀有很深的感情,听到有外国旅客羡名而至,觉得十分骄儌,便向她热烈推介沿岸的各个着名景点,还要佩岑去到中游的威斯巴登(Wiesbaden)市时,一定要拜访她那个嫁到那边去的妹妹。
对方两夫妇年轻时也是旅行狂热者,虽然现在并非经营民宿,但他们也常常邀请谈得来的背包旅行者住上几天,好听听他们旅行的见闻。
佩岑自然非常乐意,连忙拜托斯密特太太跟那边打声招呼,并承诺一定会过去拜访。
临别之时,斯密特太太依依不舍得哭了起来,又说佩岑和天佑是她多年来遇见过最有好感的旅行者。她甚至对中国人甚至中国整体的印象,都因此而大大改观。她的小女儿更硬拉着佩岑的衣服不肯放手,还威胁说以後都不上学了呢。
拉拉扯扯了一番,天佑和佩岑最後是带着好一大袋土产,近乎是挣脱着离开的。而预想到事後发展的佩岑,并不马上到火车站去,而是在站前一家咖啡店里,找个角落的位置躲了起来。
如她所料,他们坐下来没多久,就从窗外看见斯密特太太手里拿着个信封,正在焦急地搜寻着甚麽。天佑当然知道老板娘正在找谁,因为他知道那个信封里面有甚麽。
在退房之前,佩岑悄悄地在枕头下塞了个内附三百欧罗的信封,并用德语写上:『你们是我俩所遇上过最亲切的德国人,这短暂而快乐的日子,将会成为我们最值得珍惜的回忆之一,愿主保佑你。』
「佩岑,你是天主教徒吗?」
「…我看到民宿的大堂角落里,摆放着一个木雕的圣母像。」她这麽回答道,「尊重人家的信仰,是获取陌生人好感的关键。」
Day62
来到威斯巴登後,他们按照约定探访斯密特太太的妹妹。和预期一样,她和她老公考夫曼先生,都热情地邀请二人留下来作客。
考夫曼夫妇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佩岑以非常热衷的回应,接受男女主人的邀约,跟她们一起参加星期天的主日崇拜。
她那句以德语说出的『愿主保佑你』已是越来越地道了,这句开场白为她赢得了教会人士的欢迎。她硬拉着天佑一起祈祷,依着国际音标生硬地唱德语圣歌。
佩岑後来还进了告解室,向当值神父忏悔。天佑可是宁愿打死他也不肯进去。虽然天佑也算是个乐於接受新事物的旅行者,但告解这种事情,却是他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很难放下面子去做的。
「佩岑,你刚才向神父忏悔了些甚麽?」
「秘密。」她对他伸了伸舌头。被这刹那表情迷得没了主意的天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你最大的罪孽,就是常常会让我的心,砰砰乱跳啊…)
教会的人际网络是非常强大的,再加上跟考夫曼夫妇相熟的朋友圈子,不是在年轻时也是旅游狂热者,就是现在还是旅游狂热者。性格相似的人,都是喜欢聚集在一起的。
在佩岑表示过她对德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未来几天的行程,完全持开放态度之後,那些新认识的教友们,便争相邀约二人到他们的家里轮流作客。
佩岑对所有人的邀约,都表现出高度的热情和期待,於是二人便每天忙忙碌碌地把背包搬来搬去,到不同的家里去住了。
他们到了人家的家里,或帮忙下厨(非常热衷地学习德国传统厨艺),或陪老人家下国际象棋,或带小孩子去放风筝等等,做的都是普通不过的家常事,但佩岑可是全情投入其中。
看到她那好像全无顾虑的幸福笑容,天佑也感到非常快乐,也尽量放松心情去感受这种平凡的幸福。
Day69
到了第二个星期天,主日学完结之後,由於之前几天得来的口碑,他们迎来了更多教友们的作客邀请。再待下去的话,便肯定没完没了。
佩岑当然明白这一点,她挽着天佑的手臂,深感婉惜地说:他们再不起行的话,便要耽搁新婚旅行的行程了。
於是,这些好客的教友甚至教士们,遂转而提出配合二人行程的各种邀约和建议。
他们当中有正打算出门的,便邀约他们同行;有已经退休无事的,更请缨当他们的导游,要带他们从水路畅游莱茵河;另外也有好几位教友,说要替他们联络在国内,甚至国外的亲属好友,待他们到达时可以好好款待他们。
天佑对这以倍数式飞速扩展的人际脉络深感讶异。虽然他在国际级都会里也干了好几年的白领,但到底是个待在办公室里打工的,对建立人际网络的艺术还没很有经验。常常听说一些成功的企业家们都能相识满天下,他觉得这是很遥远,很难想像的事情。
但现在在他身边的佩岑,外表看起来跟他年纪相若,但竟能拥有如此惊人的亲和力,在短短两站行程中,已开拓出如此广阔的可能性。她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简单,几乎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
她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显示出对陌生人的一点尊重和关怀而已,但所得的回报,竟然如此丰硕…
他看了看她在笔记本中抄下的电话和住址,心里感叹道,在莱茵河沿岸的主要城镇,我们都已经有可以联系的『熟人』了。只要我们愿意,还可以选择飞到英国伯明翰市,去拜访某个年轻教士的老姑母…
要是依着这种方式,继续把已知的人脉探索挖掘下去,也许用不上多少时间,世上每个国家的每一个城市,都会有愿意接待我们,欢迎我们的朋友,正在等着我们的到来!
天佑突然领悟,相比起独个儿闯进一个陌生的城市,不受任何干扰地自由行动,佩岑正努力追求的旅游方式,或许还能够触及更多的可能性,能看到更深入,更真实的世界。
Day72
天佑和佩岑在威斯巴登再逗留了三天,最後决定应一位老教友汉斯.波特的邀请,到他位处科隆近郊的庄园作客。
该老教友是个退休人士,生活优哉悠哉,他提出搭乘有好几十年历史的蒸气小轮,慢慢沿着河道北上科隆市,沿途欣赏莱茵河的风光。
这个建议让佩岑和天佑都极之心动。
他们这次航程,几乎贯穿德国半个国境。河畔的风光亦随着沿岸城市的发展特色而不断变化着,既有被政府刻意保持着原始生态的河区,也有已充份发展的工商业口岸。
天佑和佩岑都很喜欢那些带有浓重欧陆味道的运煤港口,弥漫在空中的木炭气味,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编织起对工业革命时代的美丽想像。
聊着聊着,方知道二人原来也同样喜欢日本动画大师宫骑骏的作品,对电影背景中的欧陆风格非常着迷。而被当下这浪漫的景色,和浪漫的想像包围着,天佑感觉到自己和佩岑的心,似乎已到达了从未如此接近的距离。
佩岑似乎也已被气氛所醉,她一双水莹莹的眼珠,本来还直视着天佑双眼的,却渐渐被内心的羞赧感压倒。
她回避开他的视线,轻咬着下唇,耳根以至颈项已现出了一片淡淡的红晕。
可惜的是,当气氛到达最浓的一点时,被一响不识趣的气笛声所打扰,要不然的话,天佑的嘴唇早已印在佩岑的唇上了。就差那五公分或三公分的距离而已。
在两人当中总是占着主导权,满有把握地游走在暧昧和挑逗之间的佩岑,其完美的城防终於都露出缺口了吗?
庄园主人汉斯.波特,性格上确实有点像工业革命时代的企业家,精力充沛,行动力极强。这从他那纷杂不堪的庄园业务中,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在这麽多天以来,天佑只看过佩岑穿便服背背包的样子,但从她流露出来的气质,以及庄重得体的行为举止,都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她大概是个任职於大机构的行政人员,或许还是公关公司老板之类的企业家呢。
但是,如此一个行政人员味道极重的女人,当她赤裸着双脚,在一片金黄的牧草地上奔跑之时,整幅画面却又极之和谐。她还懂得挤牛奶和爬树呢,也不惧怕那些在田里常常出现的小昆虫。
这又让天佑得以另一个视角,去从新认识这个神秘的女人。现在天佑更觉得,佩岑是个为了适应当代社会,而勉强把自己装扮成OL的山野孩子。
连一向不太喜欢野外生活的天佑,也被佩岑那充沛的精力和幸福的表情所感染,也很投入地去享受庄园工作的乐趣。
老波特难得有两位精力充沛的年青人陪伴,也乐得像个大孩子似的,带着二人跑来跑去,向他们逐一展示他花了毕生心血的研究结晶。
他很有耐心地指导他们在庄园里的各种工作,三人一起亲手割草,放牧,挤奶,还有采蜂蜜(不知干嘛那些蜜蜂老是追着天佑来蟞)和踩葡萄(老波特毕生最大梦想:为德国赢得首次的『全年最佳红酒』殊荣)。
佩岑最喜欢的,就是踩葡萄的工作了。她当然不敢拿人家珍贵的原材料来乱搞,都是做得十分认真谨慎的,但看她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愉快神情,便会知道她有多麽喜欢这工作。
他们来了几天之後,老波特很惊讶地发现,整个酒庄都被佩岑的热情所感染,洋溢着一片享受工作的和谐气氛。
就连特意前来视察酒庄的品酒专家,都被佩岑的笑容所感动。「老波特啊,你今年的酒我多预订两箱好了,我有预感这将会是贵庄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作品。」
老波特领悟到这种和谐积极的气氛,正是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德国男人,所一直忽略的管理技巧。在佩岑身上,他彷佛看到了让酒庄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是以对这位『启蒙老师』更为疼爱了。
Day78
品酒专家是个约六十岁左右的退休人士,老波特称呼他作『威尔士先生』。他原藉英格兰,旅居德国已多年,跟庄园主乃认识了半辈子的老友,听说每年总会来这庄园住上两、三次的。
威尔士先生是个很健谈的人,满肚子的幽默感,让餐桌上共膳的朋友们都开怀大笑了一顿。他还体贴到一个地步,看出天佑未必理解英国式的幽默,便跟他悄悄地说了几个美式肥皂剧中常见的那种泛黄的笑话,让天佑笑得从鼻孔中喷出酒来。
这老人天性豪爽,虽然衣着看似十分讲究,但吃相方面也是很随便的,也没拘泥甚麽餐桌礼仪,看见对方糟蹋了美酒,也没有介怀甚麽,还拿着餐巾替天佑搧鼻子,是个很容易相处的英国人。
「你们别看他这副德性,威尔士先生其实是个有名堂的英国贵族。」老波特道出了这小小秘密後,威尔士先生只是一派『那又怎麽样?』的态度。
佩岑对威尔士一族源远流长的光辉历史,似乎深感兴趣,而她对那些贵族徽号,世袭传承制度等也有少许认识,聊着聊着,勾起了威尔士先生的兴致,他那以幽默作为面具的『英国式淡漠』渐渐融化,很快便以热情而自豪的态度,向佩岑解说那些古老的『贵族知识』,和各种鲜为人知的历史典故。
佩岑还认真地边听边做笔记呢。
「用不着那麽夸张吧?」天佑用国语揶揄道。
「你以为我在拍他的马屁?当然不是!」她用国语回答说,「这种知识很有用。有关贵族的话题,不管哪个国家的朋友们都会感兴趣的。」
天佑和老波特对望一眼,老波特做了个『如此一来又会没完没了。』的表情,便拉着天佑去欣赏他收集多年的猎枪珍藏。
天佑逐一接过把玩着,老波特特意从墙上拿下来的古老枪枝,对他自豪地炫耀着每把宝贝的辉煌战绩。
「你看那个挂在火炉上方的野猪头啊,那是我祖父追了三天三夜,才以这把『铿锵玫瑰』给收拾掉的。而你正踏着的这块熊皮嘛,则是在二十年前…」
天佑曾经有过冲动,想要跟老波特解释,站在佛教或者主流的人道立场,杀害生物也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他心里想:(这是人家祖辈流传下来的活动,我这个过客又何必硬要把自己相信的一套,强加在别人身上呢?)
但老波特越说兴致越浓,硬要天佑跟他约定,明天要是天气不错的话,便出门实战一番。「在老婆面前打下一只大野猪,让她看看你踏在野兽身上的威风模样。这才是男人!」喊出这话时,天佑彷佛看到三十年前正值壮年的波特。
正烦恼着怎麽拒绝老波特的邀约,天佑回到前厅,威尔士先生便马上把他拉了过去,要他帮忙说服佩岑,明天一起搬到他所住的古堡别墅去玩几天。威尔士先生一心想要向他最热心的学生佩岑,展示他尊贵血统的源远流长的族谱,以及各种家传的宝物。
「那怎麽行?天佑和佩岑明天要跟我入林!年青人最喜欢打猎!」
「他们又不是你这种荒山野人,怎麽会喜欢这种野蛮的玩意儿?再说你要让我的乾女儿挨蚊叮,被野熊追吗?」
「这里是德国!怎麽会有野熊!我刚才已跟天佑约好了…」
趁着这两个老头子在吵嘴的同时,天佑用国语向佩岑问道:「干嘛这次一反常态,不乾脆答应威尔士先生的邀约?你讨厌欧洲古堡?」
「怎麽会?我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她说,「我要穿甚麽跟他进餐?我的背包里可没有晚礼服!」
「我们是背包旅行者,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认为,他会期待你穿晚礼服吗?」
「那你一定很期待把刚剥下的兽皮披在身上了?干嘛不事先跟我商量,就跟老波特约好去打猎?」
「我没有!是他硬要我们陪他去的!」
「两夫妻好端端的,不要为了我们两个老头儿吵嘴啦。」威尔士先生说道,「我们商量好了!一人一次!你们已在老波持这儿住了好几天吧?现在轮到我了!」
「去看!去看看人家阿瑟王的圣杯吧!」老波特揶揄道,「他那儿冷冰冰的不好玩,保管你们闷不到几天就会回来的!」
天佑和佩岑对望了一眼,随即会心地笑了起来。既然人家都已经决定好了,成人之美可以省却不少自寻的烦恼。
Day81
到达古堡的第二天晚上,威尔士先生为天佑和佩岑这对『小夫妻』,造就了二人烛光晚餐的机会。甚至连服装方面,他都为二人准备得妥妥贴贴。真的不得不佩服英国绅士的细心。
穿上了整套洋服的天佑,在古堡的露天城楼上,双手靠在墙边眺望着眼前无尽的绿林。
远处渐渐传来了高跟鞋的脚步声,他蓦然转身,等待了良久的美人终於出现。
佩岑把一头长卷发束起来,结了个高贵典雅的发式,别在她头上的蝶形饰物,反映着夕阳闪出耀眼的金辉。
她今晚的化妆,轮廓清晰,艳而不俗,格调倾向於古典,嘴唇却带着强烈反差地涂上了最时尚的,带闪亮银粉的桃红,极之吸引视线,有画龙点晴之妙。
佩岑身穿一袭黑色长裙晚装,夕阳透过其薄薄的衣料洒落在她的雪白肌肤之上,一副苗条均称的身材,若隐若现。
天佑好不容易回复了镇静。他潇洒地走上前来,向佩岑行了个绅士礼,奉上了一束沾满了金光水珠的红玫瑰,然後递上了他的手。
佩岑也微笑着行了屈膝礼,接过花束,然後把手软绵绵地放在天佑的掌上。
天佑领着佩岑入座。他为她调整好椅子,又妥贴地处理好她长长的裙摆。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得如此熟练而优雅,这可要感谢威尔士先生在事前的优良指导。
餐桌就安排在古堡的露天城楼上。腰肢笔挺的白发管家,为二人斟满了由老波特酿造的葡萄美酒。酒香随着微风飘送,伴着落日的余晖,归巢倦鸟的影子,二人即使滴酒未沾,也已是醉倒了一半。
「Cheers。」铿锵的一声碰杯,虽然只是玻璃与玻璃之间的相碰,但那一瞬间的接触,却让天佑全身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彷佛刚才所轻碰的,是两颗脆弱而裸露着的心。
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觉吗?他询问似的看着她的眼睛。她对他偏了偏头,有点俏皮而又像是明知故问地说:「你在想甚麽?」
「…我在想,面对着这麽迷人,这麽完美的女人,跟她一起上路,甚至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旁,而我,却对这个女人的一切,完全无知…」
「你不觉得,今天晚上的我,作为一个神秘的女人,会比较配合当下的气氛吗?」
「我不否认。确实是这样。」随着管家端来了头盘,天佑顺势转换了话题。
两个年龄相若的中国都市人,走在一起,总是会有共通话题的。他们聊童年时的玩意,聊学生时代听过的流行曲,聊感动人心的电影,聊各自参加过的婚礼和葬仪,聊那些死去以及还未死去的朋友…
话题越是拉阔越是聊得热烈,天佑却总是觉得,二人是在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
大家都明白,那圆圈的中心是甚麽。
只是,无从靠近。
晚餐於是在既热烈又空洞,既愉快又寂寞的气氛中完结。
「Cheers。」倚傍在城楼壁上的佩岑,跟天佑又来一次铿锵的碰杯。这空洞无力的声音,再次撼动了天佑的心。
他看着杯里浮现着的,被血色围绕着的圆月。她就像这倒影,像真却又模糊,彷似伸手可及,却无法触碰。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佩岑。
她没有做声,静静地拿过了天佑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後把杯缘上的唇印,给轻轻地吻在天佑的唇上。
「倒影只是虚幻,真正让人醉倒的,是杯中之酒。」她说,「其实我只是个很普通,很简单的女人,只是你被眼前的倒影迷惑了,执着於捞取水中之月,飘渺之香,而没有想到要是杯中无物,一切皆不会存在。」
「佩岑…」
「别打破人家的杯子。」她把自己的酒杯塞给天佑,婉转地避过了他的拥抱。天佑转过头来,把两只杯子稳妥地收回桌子上,再回头一看,佩岑已消失不见。
正四处张望寻找之间,赫然发现头上有一枝玫瑰缓缓落下。他伸手接着玫瑰,抬头望去,佩岑正在了望塔二楼的小窗户中,低下头来看着他。
「要是你能够抓着我的话,今天晚上,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说罢,了望塔内传来高跟鞋的的答答的声音。
天佑追到了望塔里,沿着螺旋状的石造梯级小跑着前进,既想要马上抓着佩岑,却又期望这情爱追逐的过程,可以持续到永久。
沿路,每隔一段距离,天佑都发现佩岑刻意丢在地上的一枝,为他指引道路的玫瑰。这是一种邀约,一种挑逗,天佑拾起这些玫瑰,渐渐又收集成一束,彷以在蒐集着她那难以捉摸的心。
来到了望塔的顶层,那里正好是威尔士为他俩安排的客房。天佑推开半掩的门扉,却发现内里空无一人,中了佩岑的空城计。
身後传来一缕飘香,天佑猛然转过身来,佩岑已一把搂紧了他的脖子,柔软的嘴唇重重地压在他的唇上。
在这漆黑幽森的了望塔顶一角,二人激烈地拥吻了很久,很久,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仍然是那麽的白晢,冰冷,无一丝瑕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