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其他人都先离开了房间,顿时,空荡的只剩我们两个,他还是站在台上,我还是坐在台下,他握着麦克风,神情紧张。
我突然醒悟,刚刚那些乐手为什麽每个都会提及吴崇凡还夸他几句。
他早就计画好了。
「在我们还不太熟之前,我一直觉得你太冷漠,只顾着课业,和班上同学没什麽交情,是个孤僻的人,当初我要问你琴谱的事情还犹豫了很久,结果我真的很惊讶,原来你其实是个好相处而且好脾气的人。」他一顿,脸更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在你身边就会觉得很舒服,我喜欢你在课业上的坚持和对钢琴的执着,也知道你一定是很努力才能维持这一切,对吧?你一直跑在我前面,而我一直想追逐你的身影。」
不要。我无声的祈祷。别说下去,拜托你。
我想移开他那炽热的目光,却发现我没有办法。
「你一直闪闪发亮的,让我想要忽视都不行,我常常看着你,都替你觉得累,我总是在想,为什麽你会那麽拚命?」
……你不懂啊,吴崇凡。我坚持和奋斗的原因,你不明白啊,你没有见识过我的过往,你怎麽会知晓?
「虽然之前大部分时间总是和你打打闹闹的,但你在我心中的份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的很重,重的我时常想念你,很多小事都会让我想起你,就连放寒假这阵子以来,我也常常莫名的就想起你的笑脸。」
「彭以琴,我喜欢你,你……愿意让我beyourman吗?」他的脸红到了耳朵,我却没有半点心动,只有浑身的无力,「我知道我还不是很了解你,可以给我时间吗?」
内心像有波涛汹涌在翻腾,我无助又无奈,对於他一番真挚坦言的告白,我没有丝毫的怦然,对他反而涌现了内疚。
现在该怎麽办?
在我眼前的他渐渐模糊,心里好像有什麽堵塞了,闷闷的,和吴崇凡相处的片段在我脑海跑过,他对我的好和体贴,以及相识以来堆积的友谊,都一再的让我不忍心回答他。为什麽他要告白?他是在哪时候觉得我对他释出好感了吗?如果没有,为什麽他非得让场面如此尴尬?
我猛然想起他刚刚牵住我的手,该不会就是因为我没有抗拒,才给了他勇气的吧?
我迟迟没有说话,他喊了我:「彭以琴?」
「吴崇凡……」我念着他的名字,「为什麽?」
「什麽?」
「为什麽,你要说喜欢我?」
他显然被我的问题问的一头雾水,「因为……我想跟你交往、保护你、陪伴你往後的每一个日子,这样说,算是回答吗?」
够了吧。
我摀住双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很好,真的很好,好的我永远也不会想要去伤害他。但我接下来不得不说的话,势必就会伤害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激动就被我按捺住了,我没有避讳,直接盯着他,淡淡地道歉:「对不起,吴崇凡。」
他沉默,像是知道我在为什麽而道歉,当我再看到他的双眼时,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热情激昂,褪去一切,他像只旁徨的野兽,眼底的寥寞看的清清楚楚,都扎进了我的心中。他脸上没什麽表情,像是认命了的笑,「为什麽?你连考虑都没有,为什麽这麽肯定的就拒绝了我?我可以等。」
我握紧双手,「有些事情,你等了再久也一样。」
他再次沉默,安静的气氛让我每分每秒都觉得难熬,空白的思绪塞满了他刚刚受伤的眼神,挥之不去。之所以沉默,是因为我们都明白,现在这局势代表了什麽。他告白,我拒绝,我们之间没有了以後。
如此迅速的,周遭的空气一下子从奔腾降温成凝结,他的变化让我几乎快忘了,他就在几分钟前还是羞赧的样貌。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在转开门把前,我又回过身看他一眼,他背对着我,垂头丧气,我艰涩的问:「那以後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转过来看我,「对不起,我没办法。」
早该知道会落的如此下场了,不能怪任何人,是我在无意间给了他希望。我牵强的扯扯嘴角,「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可以帮你解答一些钢琴的问题。」以确保他听的见的音量低声说完,我匆匆走出房间。
一走出来,我就看见了他的朋友站在不远处,我没脸去面对他们,转身就往门口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慌。
他们和吴崇凡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才会在我一来的时候,虽然嘴上是调侃的却还是帮忙他了。
他们……会不会讨厌我伤了他们朋友的心呢?
肯定会吧。
一走出他们视线所及的范围,我放慢脚下的速度,茫然地走,不知道该走去何处,神志不清,我连自己脚下踩的路都不是很在意。我满脑子都是吴崇凡,他真挚的告白、他沮丧的背影,还有他怅然若失的神情,都在隐隐约约刺着我,刚刚我干什麽呢?有必要这麽狠心的拒绝吗?可是不狠一点的话,一定会给他希望,到时候又会让他伤的更重了。
我想跟他当朋友,不想伤害他,又想要他忽视他自己的心意,和我维持现状就好。这麽想很自私吧?但哪个人不自私啊?
我想放松一下,於是抬头看看云朵,又看看四周,愣了一会儿。
这里是哪里?
我猛然回神,发现自己走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应该也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来的吧,几乎是放空状态……苦笑了下,我暂时先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
忽然,眼前浮现了孙聿泽的脸。
他盈盈对我笑,只是浅浅的笑,拍着我的头,虽然还是嘻皮笑脸,表情却很认真,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啊,心里的伤那麽重,却还是以最关心人的姿态在我身边,很多时候他没有明说,但他无声的守候我看的清清楚楚。
很想跟他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可是现在打过去,我肯定会语无伦次,恐怕又会让他瞎说些什麽,而且,其实我不想让他担心。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有辆车子呼啸而过,划破了我的幻影。
手机来电更是拉回我的思绪,我匆匆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望向来电显示,吓的手一滑,险些要把手机掉下。怎麽会当我想到他的时候,他就主动打来了?手忙脚乱,我掀开手机盖,有些结巴:「呃……那个、喂?」
对方一顿,「怎麽?慌慌张张的?」
「呃,也没什麽。」我转转眼睛,小声地说:「没想到你会打来而已。」
「我不是常打给你?」
「也是啦,只是,我刚刚就……想到你了嘛,所以你突然打来让我吓一跳了。」解释的含糊不清,我一头热的埋住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有点丢脸,谁会正大光明的说自己正在想谁啊?这麽诚实干麽?
他没出声,良久,我听到了一阵阵的笑声,他一定是在笑我!忍不住气愤,我朝着话筒大喊:「你笑屁呀?你以为我愿意说?早知道就不讲了,还得听你笑我,够恼人的,算啦,我想挂电话了。」
「嘿,等等。」他终於是说话了,含有满满的笑意,「我只是觉得你会那麽大方的坦承还挺可爱的。」
可爱?我一愕,没察觉自己脸红了。
「话说回来,你在哪里?」他没多作解释那番意思暧昧的话语,反倒是话锋一转,问起我的所在地。
再次仔细的看看四周,脑袋还是一片空白,我乖乖坦言:「其实我迷路了。」
他似是傻住,好一会儿都没出声,像是受不了的叹息,「你是怎麽走的啊竟然会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迷路……你说说周围的路标和路名?」
「等等哦。」我环绕周遭,终於在不远处的一条大马路上看到路名了,「这里是大崇路三段,附近嘛,有麦当劳和公园,树很多,不过你问了也没用吧?你不是还在南部吗?还是你要替我搬救兵?」
「大崇路三段?」他反覆呢喃,「啊,你站在那里别动。」
「什麽?」我无法反应,他就挂电话了。
呆呆站在原地,我逐渐觉得双腿酸软,虽然刚刚休息了一下子,但我一定在茫然无措的状态下走了很久,因为当我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距离我离开乐器行将近一小时,就连我自己也很讶异是怎麽能恍神成如此还平安无事。
这里很偏僻,车流量少,路上行人也不多,但周围的树木交错光影,形成一幅很美的光景,像是坐落城市的一隅,默默绽放最不起眼的光芒。
「彭以琴。」声音和搭在我肩上的手一并出现,孙聿泽喘着气,「你到底是怎麽迷路到这里的?」
「孙聿泽?」我又是惊诧又是狐疑,「你不是在台南吗?」
「因为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所以提前回来了,而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家就在这附近而已,所以我接到你电话之後,随便整理一下就出门了,没等很久吧?」
「还好,反正在你打给我之前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他盯着我观察了几秒,久的我想别开视线,他却在倏忽间抓住我的肩膀,「你的脸色有点苍白,没事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很明显吗?我以为我已经平复了。」
他眉头一皱,看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怎麽了?」
看着孙聿泽担心到快要拉下的脸色,我踌躇不决,不晓得把吴崇凡那件事说出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如果说了他会有什麽反应?在脑海反覆揣测了好几遍,还是想不出头绪,於是我紧闭着嘴,摆荡不定。
见我不回答,他兀自靠近我,弯下身来,将额头敲向我的额头,贴在一起,一瞬间,彼此的距离近的我脑袋一片空白,很近,近的鼻尖快碰到了,近的我能从他的眼眸里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肩膀微微耸着,双手插在口袋。
「你……做什麽?」连呼吸都要过分小心,我无法抑制我自己开始加快的心跳。
「这样子,你就会乖乖说了吧?」
即使他说明了,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用意,正想推开他保持距离,他却用手扣住了我的後脑勺,充满邪气地一笑,歛下了眼睑,半眯的眼睛像是把我每个细微的变动都映入了眼中,我只能任由他摆布,反抗不了,被他凝视的晕头转向,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好混乱,他看着我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说,你如果隐瞒,我不会比较好受。」
「但这跟爸爸又无关……」我小声地嘟嚷。
「那不然?」
「你先放开,我再说。」
他依言放开,却还是站在离我不到一步的距离,而且还主动握住了我的手。「嗯?可以说了吧?」
「有个朋友,蛮好的男生朋友,今天跟我表白,我拒绝了,而且我知道以後也做不成朋友了,有点难受而已,就这样失去一个朋友啊,感觉好不值,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另外一种可以共存的方式。」
「原来你也有人喜欢?」
「你那什麽话?」我抬眼一瞪,想挣脱他的手。
「开玩笑嘛。」他稍加用力,制住了我乱动的手,他笑的有点力不从心,空出的那只手拍了我的头,「你为什麽拒绝他?因为我吗?」
我一愣,想不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就……我只把他当朋友。」
「那你,喜欢我吗?」
他的表情淡淡的,好像除了在面对不堪回首的往事之外,他从不会有更加激烈的情感,就连现在,问出如此直中核心、让气氛紧张的问题,他也还是一如往常的淡然,让我有股不是滋味的念头,为什麽啊?他能够以一副像在问今天的天气的口吻问一个女生「喜欢我吗?」这种问题。
我迟迟未答,他却像松了口气般笑了,「我送你回家吧,我去骑车来,不会很远。」
搞什麽?
对着他的背影,我涌出想朝他吼叫的冲动,但我还要靠他才能回家,所以我硬是压抑了激动的心情,只有闷哼了一声。有谁会莫名其妙的问别人喜不喜欢自己,接着又自己结束话题,不了了之啊?搞的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的团团转。无力地红了眼眶,我尽快擦擦双眼,不想被他看见我这副软弱的模样。
不用几分钟,他就来了,递给我一顶安全帽。
伸手接过,我看着他,胸口闷热,像快爆炸似的。於是,没有经过思考的一句话就顺着心意脱口而出。
「你把我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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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你心乱如麻,为你掩面憔悴,只为你浅淡如水的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