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抬起头,男人的轮廓几乎就要消失在光晕之中。靠着窗向我看来,翻飞的帘幕带着整片整片的日光撒上男人略略痀偻的身形--我说不清那股想拔腿就跑的冲动是从何而来。
现在想来,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罢了。
2.
项恩抽走我手中的笔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侧向窗口,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日光涂抹的一派朦胧,我眯了眯眼,尝试抓住画面里残存的轮廓--在完全消失之前。
男人消失之前,我也曾经这样饥渴欲狂舍不得一刻闪神的注视,直到记下他略染风霜的脸上每一道因为无奈而铺展开来的细纹。
但终究还是消失了,一点一点的,时间彷佛凌迟一般将男人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无奈的神情。
他说,「这样......有点困扰呢。」眼角因为苦笑稍稍弯了几度,有道纹路顺着脸部线条一露向下,勾勒出大约三十出头岁的男人的平淡五官,平淡的几乎一转眼就会消失在阳光里。
但那也只是我的错觉。
项恩开了口,没发出声音,最後徒劳的闭上了。
最後,他握住我的手,很轻很轻的在唇上碰了下,带着种奇异的疼惜与酸楚。
「.......乖,我没事。」
唯一的弟弟深深望了我一眼,像是可以穿过我看见心里那道永远无法癒合的创口一般。
就是这样,所以才更放不下。抢着在他离开之前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却留不住某一部份的自己随着他远走高飞。
3.
男人和我相识的时间很短暂。高中时代的自己没有什麽长进,时间老是一转眼就消失。
男人就是这样,在我怨叹着一个学期又要结束时突然出现。
记忆里教官室的冷气总是抢在所有处室之前进入状况,本该充满肃杀气氛的隔间瞬间被偷凉的学生占得水泄不通。我也在里头。
先是为久久一次的人事更动感到新鲜,上了他的课,才开始真真切切的触摸到他的存在,平时话不多,在教官室里安静地排着校车班表,偶尔才能听到他开口说话--一反预期的冷冽语气。
总觉得该是个温和的人。
课堂上倒是一反常态,第一次知道他也可以用这样风趣幽默的语气示人时,突然像是某个开关被拨上了似的,心念一动就举起手来。
「以後也请多指教了,小老师」。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几乎无法察觉。
4.
开始进出教官室,开始熟悉写有他名字的办公桌面,开始用一整天的时间想念校门口有他站岗的早晨。其实充其量一周也只需要找他一次,但不知是什麽时候开始--也许是发现他一个人在五楼阳台享用午餐之後,见面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显得温吞许多,说起话来轻轻缓缓地,像是喉间不小心滚出的闷哼。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偶而应个两声,耐心地听我说完。日光的阴影照在他的深绿色军服上,他有时会失神的看望着据说是大肚山腰的遥远山景,被人说是不怒自威的眉宇舒展开来,像是要闭上眼一样安适。有次他靠在墙角睡着了,我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才发现平时颇有英气的五官在日光强烈的照射之下,竟然平淡的几乎消失。然後,注意到他的年纪其实大我许多许多。
5.
我特地回班上一趟,把违反服装仪容规定的便服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上。
想着,如果醒来时发现是女生的制服外套,说不定会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还是没这麽做。眷恋的退後两步,然後才跑回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