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後悔吗?在脱口的下一刹那,突然间看不清楚横亘在其中、切实的心意……明明始作佣者是自己,却像有个陌生人在那刻替他下了决定似的。
斐紫磷自嘲地笑着。说不准内心一阵无所适从的感觉是否即名为「後悔」,只知道从此以後不再占据适晓身旁守护者的位置、不再享有疼惜他的唯一权利,他觉得整个人空洞许多……彷佛灵魂顿时被抽离躯壳,失去一些诱人的光彩与盎然之生命力。
然而,即使如此,出口的话他也不打算收回。就让他们恢复最原始的关系,或许以後他还可以用「学长」这层身分,对适晓释出丝微的关怀──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份爱恋的心情终於传达给他,不会又是自己盲目投掷的一厢情愿想法,如此一来,就算是扮演任何比「情人」更生疏的称谓角色,对他来讲都无所谓了。
他看到斐紫磷眸中的压抑,显然说这句话的同时、其实他亦在克制住某部分会背叛言行的念头。但现在他的压抑……不像之前那般困难。
是学长的转变。适晓轻敛下眼睑,心里深知他们的交往期限,这次真的到了期。
「学长……」以往是特意划分岀彼此的距离,他总如此喊着斐紫磷,即便後来在无意的情况下也因为习惯而改不了口,不过未来的日子则是不必在意两者差别的存在与否了。
没有斐紫磷、没有学长的将来……他轻轻唤着熟稔万分的称呼、反反覆覆默念早刻印於脑海中的名字,忍住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失落──几乎是要把人掏空了心的失落。
「你老是不爱叫我的名字,」静谧的空间仅充斥斐紫磷欲打破尴尬而以轻松语调道出的声音:「以後,也不用那麽麻烦……我不会再强迫你的。」结束的句尾,隐约溢着丝毫的不舍和寂寥。
挂在脸上的笑容却犹同雨过天青後的天空……一样的清爽、洁净。
「学长……」根本没有所谓的强迫啊。所有的解释均不再重要了吗?
「晓,好好照顾自己……这方面别老是漫不经心的,有事情仍可以找我。」最後,斐紫磷柔声叮咛。凝望着低头不语的适晓,他想把握住剩下不多的、足以再像这样看着他的时间。
「……今天,」沉默了许久,适晓缓缓启口:「是情人节。」竟然选择在这种日子分手……漂亮的眸子里闪着一丝怨对。
「你记得?」斐紫磷稍感意外。先不提话题的偏离,他以为适晓对此类的纪念日不在乎。
「商家炒作。」想不知道都很困难。以上方为真正的原因,他的一番话浇熄斐紫磷甫燃起的好奇火苗。
「果然。」他扬起淡淡的笑意。这才像他认识的适晓……
「情人节快乐。」第一次,在及时的时段送上祝福。今晨,他展露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同样一张叫人为之动容的清秀容颜,少去几个钟头前还隐隐附在上头的阴霾,褪去忧郁的气质後,看起来有不同以往的风情。
「下次……别找一个会让你哭泣的人陪在身边,」猝不及防的,斐紫磷伸手将清瘦的身子纳拥入怀,「这麽一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办法将你抢回来的。」最终的承诺,许在扬言分离的一刻。
曾经熟悉的臂膀、留连的体温和温暖抚慰的言语……闭上眼睛,把脸埋入他的肩窝,适晓慢慢抬起手,给予回应──深长的拥抱不需添加多余的文字语言或额外的动作来点缀,彼此簇拥的力道中已经包含双方心知肚明的情感。
「下次,我会记得在保存期限之前……先放进一些防腐剂的。」闷闷的语调从斐紫磷胸前传出,「学长……」接下来的几句话则彻底消失在不明的嗫嚅中,听不清楚了。
斐紫磷自动放弃询问的资格。搂住怀里的人儿,只想烙印此刻他在自己内心的印象──永远保存下来。
「真抱歉今年没来得及准备你的礼物,」宠溺地搓揉几下柔顺乌黑的发丝,让鼻膈中充斥淡淡的发香,嗅觉覆满记忆里不常更替的味道令他觉得安心,「往後即使是以『朋友』的立场,也别拒收,好吗?」
下一秒、放开手後,他们应该要退回原点单纯的位置。
「算义理情人节礼物吗?」察觉颊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落,适晓咬咬下唇、不客气地继续赖着斐紫磷,用他白洁的上衣当现成的卫生纸。
「那要看你怎麽注解了。」斐紫磷轻笑。望着适晓不愿承认的倔强和脆弱,他帅气的脸庞泛着怜惜。
虽然可能耗上不短的时间……但,还是会逐渐习惯少了一个人的日子吧,好像最先的开始也只有孤单的自己。
这是斐紫磷的选择。
☆☆☆☆☆
【Y年2月14日】凌晨0时13分。
「那麽,现在呢?过了一年有没有比较认清自己的感觉。」侯聿臣拿起桌上的调酒啜问:「你後悔了吗?」
「你怎麽这样直接……」斜睨他一眼,斐紫磷不完全是抱怨性地抗议。
「喔、拜托──斐先生,你以为我们认识几年了,难道讲话还用得着拐弯抹角吗!得了吧。」他不给面子地白眼一翻、吐槽道:「我才要怀疑你啥时变扭捏了,不乾不脆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你才是变得尖酸刻薄了。」敢说他扭捏!
「是是、我尖酸刻薄,改明儿个换你半夜不能睡觉被拉出来,看你会不会跟我一样尖酸刻薄。」半眯起眼,侯聿臣没好气地数落:「我明天一早、不,是今天,得上班耶,下班又必须赶约会,你又不是不晓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先说了,我可不希望你是第一个给我祝福的人。如果你缺对象,」他锐利的目光横扫四周一圈,「随便施展一下你过人的魅力,绝对一堆人甘愿领号码牌排队等你的青睐,别把那句话浪费在我身上,谢谢。」一串话说完後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我发现你有当律师的潜力。」他也不想把情人节祝福用在他身上好不好。斐紫磷强调自己的立场。
「真是遗憾,我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暂时没有转行的打算。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斐紫磷望了他一眼。「其实我只是……有点乱。」愈接近这个特殊的日子,愈觉得浑身不对劲,故意去忽略那份蠢蠢欲动的异样、却益发强烈──最後,仅想到把侯聿臣拖下水,来PUB共同倒数即将迈进一年一度西洋情人节的子夜。
听完他不很肯定的剖白,先是一言不发地凝望着面前这位高中时代就相识的损友,细细观察他脸部的轮廓、不易觉察的表情变化,好一会儿後他才开口:「承认吧,紫磷,你在想他。」想念美丽的学弟,在分手一周年的「纪念日」里。
旁观者总可以多看清一些令当局者迷惑、或不愿坦承的东西。
如同先前直言不讳的问句,这次他也维持一贯直朗的作风,一语道尽。
闻言,斐紫磷敛起眉头。
「美丽的学弟、适晓,他曾经见过你露出这种表情吗?」困扰、忧郁、烦恼,丝毫不见平时自信的神采与条件,帅气的俊颜笼罩着一层灰云,任谁看了都不会想把这个无精打采的人跟平常的斐紫磷联想在一块。
「怎麽提到这个?」他不解。持起摆在桌面上的造型玻璃杯,他一口气将剩余的特调一饮而尽。
「他该看看的。」意有所指地说道,侯聿臣摇头大叹:「我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就彼此心属,却又要分手,乱自虐的。」然後才在这儿害相思。
「现在呢,你想怎麽办?」瘫在沙发椅上、背靠着舒适柔软的坐垫,询问的视线落於眼前犹在考虑什麽的斐紫磷,「酒陪你喝了、也陪你出来解闷,接下来、斐大帅哥,你该不会再叫我充当你一天的情人吧,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具适晓学弟的魅力,足以电得你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死心塌地又心甘情愿。」
他们长跑的恋情终究宣告结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疗伤适应期……漫长的日子过去,应该多少知道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吧?别跟他说连个结论都没有,他会直接拿支榔头来敲醒他,乾脆俐落。
「怎麽说……晓,不是『适晓』,我仍然想这样喊他。」很突然又不容忽视的感受,在前几天一瞬间明朗起来,但依旧存在些微的犹疑,所以他才充塞心乱如麻的无助感。
「那就叫啊。」如此简单明白的方向,他不懂有哪里值得疑惑的。振作精神、坐起身,侯聿臣单手枕在桌面、拖住腮帮子,薄薄的唇瓣杨起单侧的弧度:「你以为有很多人都具备叫他『晓』的权利吗!」
「打电话给他、紫磷,这是你目前首要的任务。」他点醒发愣中的斐紫磷,「接着,我就要回去睡觉了──」不客气地大打一个哈欠,侯聿臣挑高眉、暗示对方尚未有所反应的动作。
「别跟你说那句祝福,最好你可以等到女朋友第一个向你开口,在她之前整天都不会出现意外的情况。」斐紫磷悻悻一笑。
「简单,我可以先打电话给她。」他摊摊手,无所畏惧。
「我可以吻你吗?」以兹感谢?
「斐紫磷,别以为你失恋中我就不敢揍你哦!」示威地抡拳。
※
『情人节快乐……我抢到第一位向你祝贺了吗?』
『除了刚才的广播DJ……你一直是第一位。』话筒那方溢出轻柔的笑声。
『是吗,以後也是?』
『那要看学长的速度够不够快了……』
叫我学长,可是让我继续喜欢你吧,晓……即使以後我们会出现各自欣赏、互许的人,也别扼杀掉这份心情。请准许我。
然後维持着学长、学弟的关系,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