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時之龍系列一:行舟 — 下部【21】

白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於是他看了看天色,认为时间差不多了,随即就出门去抓小闷回家───反正云舟那个地方鸟不生蛋的,当守门人肯定就跟当和尚没两样,放小闷一个人在那里多可怜啊?他还是多做点功德,勤着把人带回来的好。

但等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抵达云舟後,却发现压根儿就没半个人影,他还不信邪地把所有的石室都翻了一遍,这才忍不住心想:小闷该不会是存心要躲他的吧?!

白有些丧气地坐了下来,索性开始等人回来,等啊等的,等到天色都暗了,小闷还是没出现。

只有独自一人的云舟,显得特别地寒冷空旷,白在等待的过程中几乎能了解为何那人总是一身孤寂,即使长年守着的是宝山,即使再怎麽清心寡欲,也敌不过对一丝温暖的渴望,於是相衬之下,只会越加绝望、越加寂寞。

更何况守的还是一颗不知道什麽鬼东西的光球…想起雷少行说过的夔龙,白顿时提起了点劲,四处看了看,但却只见一片空荡荡,让他既疑惑又无聊。

该不会是飘走了吧?还是小闷带走了?老实说,白的心思也不在那颗光球上面,一阵胡乱猜测後,就又回头继续他的等人大业。

最後实在是等累了,白晃到里面的房间後就自动自发地滚上了床,还不忘用棉被把自己卷起来,不过他本来还期待被窝里会有小闷的味道的,结果却冷冰冰啊冷冰冰……那人到底有没有在睡觉啊?

白默默腹诽了好一会,也就慢慢进入了梦乡,半夜,江楼回到云舟时,就见这身分不明的人正毫不客气地躺在他的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对此,江楼很无言,他会这麽晚回来,其实就是想避开白真的又跑来找他,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会直接遇到这种窘境。

虽说对方前三天也几乎都待云舟里,但至少没放肆到把云舟当自己家睡的程度,然而到了今天第四天,他们两人才刚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已经出现这个情况,万一再继续放纵下去,那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

江楼实在是不敢想像那种未来,於是伸手就打算把白叫醒,但他刚轻摇了下对方的肩,熟睡中的白就抗议似地把整个身体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还发出了一阵迷糊的梦呓:「唔…江楼……」

毫无预警地从对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江楼登时全身一僵,随後困惑不已,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之间听错了,否则眼前这人怎麽会知晓他的名字?

夔或许也知道,但他在近二百年内亲口告知过这个名字的人,却只有恨绝离……

江楼的手迟疑地停滞在半空,对於白的身分,他感到越来越迷惘,为什麽会有那种能力?为什麽知道他的名字?倘若是真的知道,那为何白天时又给他乱取了那麽多个名字?

难道这人确实是夔提到过的烛龙?抑或是某个和夔相识的人…?每一个猜测似乎都有其可能性,却也每个都有足以反驳的余地,似假还真,让人捉摸不清。

良久,江楼才又伸出手,但这回却是直接将对方轻轻从床上横抱起,身影一闪,下一瞬便已出现在白天来过的木造回廊。

他想,无论对方是谁,其实和他又有什麽关系?唯一有关系的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江楼此刻只想着要把人送回去,沿着回廊往深处走去的同时,夜半的海风也带来了一丝寒意,白下意识地就往他怀里缩,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这让江楼顿时又是一愣。

真是奇怪的人。最终,江楼忍不住如此下了结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对他太过於没有警戒心了。

回廊的未端就接着通往建筑主体的入口,江楼正想直接踏进时,木屋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渐行渐近的沙沙声,随後一抹影子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沐浴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的七彩孔雀,长长的尾羽随着行走而轻掠过地面,看见江楼正抱着白站在回廊中央後,牠便颇有灵性地朝男人微微点了下头,旋即欲领路似的转身往回走,姿态始终清灵高雅。

除了领路的七彩孔雀之外,江楼一路上也见到不少奇异鸟类各自在屋里寻了一处休憩着,由於整座木造建筑完全是开放式的空间,加上不见任何人烟,使得这里反倒像是专门为鸟儿所搭建的,而不似人居住的地方。

直到路经一间琴室,江楼这才总算相信此处还是有一位主人的───只不过这样的书香气息,和他现在抱着的这个人实在搭不太起来,所以他应该可以合理推测,还有另一个人住在这里才是?

最後抵达目的地时,七彩孔雀又朝他点了下头,便迳自离开,而被留下的江楼虽然没什麽心思多看这个房间一眼,但放在角落的一只玻璃棺着实过於显目,让他一进房门,就注意到这东西的存在,不由得更加坚定了先前的结论:这人果真很奇怪。谁会在房间里放棺材?

江楼尽量让自己忽视那只玻璃棺的存在,直接就往另一侧的床走去,并将抱了一整路的人轻轻放下,至於他被对方抓着不放的衣襟,他则十分乾脆地拿被角替换搪塞了。

然而在他正准备离开的当下,却忽然被窗边一根不起眼的黑棍吸引住目光,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一直舍不得离身,最终却以为永沉大海的东西───恨绝离送他的手杖。

白醒来时,原本还睡眼惺忪地拉起棉被、翻过身想继续睡,却在无意间瞥见窗边一抹格外眼熟的身影後,惊得睡意顿消,猛然坐起身朝对方大喊:「小闷?!」

奇怪,小闷怎麽会突然出现在他家?不、不对,他本来不是在云舟睡觉的吗?所以应该说,他怎麽会一觉醒来就跑回自个儿家里了?白满脑子疑问,环顾了下房里,最後视线又望回男人身上,开始认真思索对方没把他叫醒,反而特地把他带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抱着黑棍倚在窗边的江楼却没打算说明昨晚的事,见白醒来後,也只是将目光从窗外的山色海景收回,转头低声问他:「这个,能还我吗?」

「啊?」白一时之间没意会过来,直到看清男人指的是什麽东西後,这才一脸古怪地问:「那是你的?」

江楼点了下头,蓝眸中的色彩显得复杂感伤,黯然沉静,「我找了很久。」

「喔…」找一根棍子找了很久?这该说是『念旧』吗…白抓了抓头,表情更加精彩了,既纳闷又古怪,还想笑又不敢笑,最後只能无辜地朝对方眨眼。

那根木棍是他很久以前在回廊附近捡到的,那时心想那棍子大概是从哪里被海浪冲上岸的漂流物,只是捡起来後发现拿着还挺顺手的,就拿来当作在外面睡午觉时用来赶鸟的驱鸟棍了,所以就算还给小闷,其实他也一点都不会心疼。

但是见小闷如此珍惜的样子…白的心思转了好几圈,随後就直接开口问道:「那是别人送你的?」

闻言,江楼有些讶异白怎麽会知晓,但最後还是点了点头。

「很重要的人?」白进一步问。

江楼再度点了点头,神情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温柔,虽然男人的目光是放在黑棍上面,但细微的变化却让白的心口蓦然一跳,连带地脸上也莫名一热,他顿感尴尬地假咳一声後,才又接着问:「重要到足以让你把这当作传家宝?」

这回江楼不禁迟疑了起来,传家宝?虽然确实很重要,但他没有家,要怎麽当传家宝?而且就算真要当,也应该是当陪葬品……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形容?江楼想了想,才总算又点了下头。

我就说嘛!男人一点头,白就兴奋地跳下床,「肯定是你去逝的爹娘给你的吧?因为你家太穷了,所以才把一根棍子当传家宝!」不然还有谁会这麽无聊送别人一根不起眼的木棍,结果还被对方这麽珍惜的呢?

江楼登时无言了起来,心想:这种极为跳脱的结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江楼还在想该不该解释清楚,白就已经光着脚匆匆忙忙地在房里奔来跑去,洗潄、更衣…还不忘一边理直气壮地向他喊道:「要把你的传家宝拿回去可以,但是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准乱跑,得跟着我才行!」

「………」江楼默默地看着他埋头东忙西忙,忽然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拒绝的权利,只能被晾在一旁等对方忙完。

而且对方这种喜欢光着脚在房间里到处跑、还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更衣的作风,实在会让他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那时,恨绝离不只会当着他的面脱衣沐浴,甚至还总是全身下上只裹着他的黑袍就在他眼前晃,几乎每日都在考验他的定力,让他不学会淡定都不行。

江楼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沉溺在久远的回忆里,等白总算整理好准备出门时,就看到他在恍神,见机不可失,白立刻抢先拉住对方的手,还一脸得意地笑道:「好了,我们走吧。」一说完,便二话不说地移转两人的所在,来到东域一处热闹的大街上。

白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他虽然想掰弯小闷,但毕竟这是个浩大工程,於是他打定主意要先从培养感情开始,他就不信等时间长了、日久生情後,他还不能把小闷『吃掉』!

而这个培养感情的方式,最基本的当然就是两个人得待在一起才培养得了,因此深怕又被小闷跑掉的白就死抓着他的手,只差没用绳子把彼此绑在一起了。

江楼虽然为了那个『传家宝』的交换条件而没想过要跑,但他也不习惯被别人这麽抓着不放,无奈他想挣开却又挣不开,而对方其实也没做什麽事,他也就不好使用强硬的手段去扯开,最後就由对方去了───毕竟条件里说的是只有今日一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目的得逞,白更是一副得意地连尾巴都快要翘起来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望了望四周,就开始规划今天的行程:「嗯,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後……」呃,然後要干麽?

白脑袋里空白了一阵子,才突然灵光一闪,双眼放亮地说道:「然後就去找恨绝离吧!」反正他找了那麽多年都找不到,现在拿来当消磨时间的藉口正好!

江楼一愣,想起白最初也问过他恨绝离的事,不禁问:「你为什麽要找他?」

「这个啊…」白低吟了一会,旋即故作神秘地悄声说道:「我跟你说,其实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只记得恨绝离,而且後来才发现我好像还是他要负责任的对象,所以想说如果找到他的话,至少得要……」

白才刚回答到一半,江楼却猛然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难以置信:「…什麽?」

「呃?我是说如果见到恨绝离了,我至少得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毕竟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他辜负了人家,说声抱歉总是应该做的,当然如果还能弄清楚当初发生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白老实地说着,不太明白小闷怎麽忽然变了脸色。

然而江楼却沉默不言,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对於恨绝离的一切,他或许不到了若指掌的地步,但十年不间断的暗中相助却也着实让他知道了不少───恨绝离那些年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甚至是曾和哪些人有过交情,他都略有所知。

至少,他很确定恨绝离不曾结识西域人,更不可能有让他得负起责任的人出现,若真要说的话,他唯一听过恨绝离说要负责的对象,也就只有……思及此,江楼眼神一黯,看向白的目光也越显复杂。

这种事没有说谎的必要,即使真说了,也很容易就会被当事人扯穿,那麽就是误会了?还是有其他原因…?江楼心中忐忑,半晌才又开口:「对於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这个…其实我就只记得一句话。」白顿时笑得尴尬,江楼也不迫他,就只静静地等他继续往下说,可白却就此打住,一副企图用笑来蒙混过关的样子。

───没办法,如果那一句真的是恨绝离对他说的话,那他在别人面前重述一遍不是很奇怪吗?何况现在他面前的人还是小闷,那感觉就更怪异了!白决心打死不说,江楼反而先开了口。

「你昨晚喊过我的名字,和那一句话有关吗?」江楼的嗓音平稳,却潜藏着隐隐的期盼,他很想知道,恨绝离是否曾在其他地方提及过他。

「小闷吗?」白一脸疑惑,「还是喊你小默、小木头?」

「…都不是,是我真正的名字。」

不料,白反而瞪大了眼睛:「那你叫什麽名字?」

「………」所以无关吗?江楼默默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心里有难掩的失落。

白匆匆跟上,就边迫不及待追问:「小闷,我昨晚什麽时候喊过你的名字啊?」

「你睡觉的时候。」

这麽说…真的是小闷特地把他带回去的?还在他房里待了一夜?嘿嘿,小闷果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麽冷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确实不晓得小闷真正的名字,怎麽会在睡梦中喊出来?白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叫什麽啊,会不会以前我们见过面,只是我们都忘了?」

「不可能。」江楼淡然而乾脆地回道。

「为什麽?」

「你的颜色太奇怪,如果以前见过,我会有印象。」然而在见到『夔』之前,他确实没有见过白发红眼的人,因此江楼此刻格外地确定。

「颜色…?」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头发眼睛,忍不住抓着一绺雪色长发就颇为抑郁地抱怨:「小闷,你说话非得这麽惹人厌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到一半,江楼忽然顿住。奇怪,他怎麽感觉此时的对话莫名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和恨绝离有过这样的对话。

一股奇异的感触油然而生,一个和夔有着相同发色眸色与能力的人,丧失了过去的记忆,唯独记得恨绝离说过的一句话,甚至在无意识中喊过他的名字,偏偏这个人来自西域,应该不存在於他或恨绝离的过往中才是……

见小闷又恍神了,白只得放下自己的哀怨,拉着他的手就往一旁的摊子走去,「算了,反正我这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了,还是吃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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