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比完腕力後,彻底惨输的恨绝离那阵子又接连找了好几样项目硬要和江楼拚输赢,而且特无耻地尽找一些他自己擅长、江楼却绝对不在行的事来较量───例如比谁包饺子包得好、谁升火升得快,一旦赢了,他还特得瑟的。
虽然江楼压根儿就不计较谁输谁赢,但却也不代表他比试的时候不上心,事实上来说,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他一向比得挺认真的,然而不擅长的事就是不擅长───他包饺子能包得支离破碎,升火能搞到失火,一旦比完了,恨绝离还得替他收拾残局。
可即使如此,恨绝离依旧兴致高昂,尤其每次比完後,他便会拿出纸笔记录两人的胜负,看着自己得到的『正』越多,恨绝离就笑得越嚣张,江楼问他那是做什麽的,他也只会一脸意味深长地回答:秘密。
这事江楼真的很无辜,那张胜负表上他就在比腕力时得了一横,恨绝离得到的『正』则多到几乎能翻页了,他还是连这些比试的最终目的是什麽都不晓得,就只是单纯抱持着对方高兴就行的心态继续陪恨绝离比,甚至没再过问半句。
最後或许是因为恨绝离自己赢得太良心不安了,他把那张写满正字的纸收起来後,就对江楼说道:等你身上的伤全好了,我们再来打一场,真正的比武较劲。
那时江楼只是沉默,他始终不打算向恨绝离坦白,他的『伤』永远也好不了。
那一阵子也多亏了这些比试,恨绝离没再提共浴的事,就连同床共眠都没有,只是偶尔会听见他恨恨地抱怨:等全部比完之後,他一定要补回来!
江楼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想用胜负结果来决定什麽,不过他倒是希望恨绝离别想着要补回来……否则他真的不确定到时候先忍不住的人是谁。
随着日子一天天逝去,流波村清除泥石的进度也逐渐上了轨道,恨绝离原本的工作只是得负责在两地之间移转人员,但他却经常一去就是大半天,套句他自己的解释就是:那些人太笨手笨脚了,他看不下去!
所以就留下来和村民们一块清除泥石了吧?江楼几乎能想像得到,恨绝离是怎麽样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出手帮忙的,也或许,又一边和村长吵起来了也说不定,不过从恨绝离三不五时就会带回一些村民送的糕点零食来看,他们应该还是相处得挺不错。
而这情况也让江楼始终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自己是否该事先提醒恨绝离,和村民接触得过频繁的话,将来可能会遇到什麽样的结果,毕竟在近期内还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後,当那些人发现和村子十分亲近的守门人永生不老不死时,实在很难肯定村民们会对恨绝离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江楼并不希望让恨绝离因此受到伤害,可却也不忍心这时去泼他冷水。
直到有天,江楼还是忍不住向恨绝离提及这件事时,恨绝离却反而一脸无法理解地反问:所以呢?我高兴做就行,以後他们怎麽想关我什麽事?大不了以後我要是真的不爽,就也骂他们个几句吧!
江楼知道自己总是看得太过於遥远,如同他在乎的一向是几十年、甚至二百年後恨绝离卸任的事,所以在看不见彼此未来的时候,光是跨越那条诱惑的界线他都觉得无比罪恶,彷佛那是万丈深渊。
但恨绝离看重的却是当下,即使他知道守门人得独自活过二百年,即使他清楚江楼总会比他早走,他的处事方式仍然没改变过,他依旧认为只要拥有过、快乐过,那一切都值得。
因此事前提醒又有何意义?无论如何,恨绝离对於看不过去的事还是会出手,想要的东西还是会去追求,就算转眼间就失去也无所谓,至少他能说自己已经尽了力,只求一个此刻无悔,将来无憾。
然而这样的无悔无憾江楼却做不到,或许更该说,这样的想法与他全然不同,他看似对一切淡然无欲,却其实固执得很,若彼此注定了不能一辈子,他宁可连开始的机会都不要,只因他无法承受得到後又失去的痛苦。
所以即使得不到也不要紧……还能看着对方,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就连恨绝离那边,他也总一昧地认为不要紧,那是多麽率性洒脱的人,即使自己不在了,他相信恨绝离也能很快地就调适过来。
日子的飞逝,也代表着蛊毒侵蚀的加剧,然而也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当自己再也听不到、闻不到、嚐不到,甚至连右半边身子都整个废掉时,江楼发觉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到麻木的地步,扭断废掉的手骨脚骨,从峭壁上摔下去,於他就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但当恨绝离在云舟门口的峭壁底下找到他时,却出乎江楼意料之外的激动,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震惊之後旋即溢满了怒意和悲伤的情绪,他背对着阳光站在江楼面前,身後金芒勾勒出轮廓的同时也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只剩那对眸子在阴影下如焰如炽。
「你为什麽就不能依赖我?!」恨绝离几乎是低吼着喊出这句话,他眼前的江楼,脸色苍白、浑身是伤,可表情却始终一如往常地淡然平静,彷佛此时此刻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并没什麽大不了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恨绝离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如此恨极江楼的淡然!明明就行动不便,却还总是固执地独自出门,等到摔得满身伤了,到头来却也只有他这个没伤的人在为对方心疼!
江楼听不见,他抬头看着恨绝离似乎愤怒地朝自己吼了几句话,但因阳光的金芒掩去了大半的视线,他无从判别那些一闪而逝的唇语,使得他不禁有些茫然面对这情形,丝毫不了解对方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受伤,会让恨绝离气成这样。
从峭壁底下回到云舟後,江楼就被恨绝离严格下了禁足令,甚至连手杖都被一并没收,而恨绝离本人更是连村子那都不去帮忙了,成天待在家盯人,摆明要让江楼在伤势痊癒之前连那张床都离开不了半步。
幸亏恨绝离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江楼没再到处乱跑後,没过多久就自动自发带对方去钓鱼,顺便透透气。
「江楼,如果我现在卸任,那是不是又会换你当守门人?」恨绝离手里握着自制钓竿,和江楼一块坐在溪边巨石上,就边闲话家常般地问着,还不忘边将钓到的鱼扔进竹篓里,一整个他负责钓晚餐要吃的鱼、而江楼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晒太阳的架势。
江楼一愣,反问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低沉:「…你刚说什麽?」
这难得的火药味让恨绝离手一抖,见江楼那双蓝眸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逼供似的氛围更让他登时有种自己做了什麽坏事的错觉,不禁莫名心虚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解释:
「咳,我是想说…我上一任的继承者不就是因为练武练到走火入魔,失去资格後才由你继续当的吗?那如果我能在下一任继承者出现前卸任的话,你肯定也能回头继续当,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伤不只能立刻痊癒,我也不用担心你三天两头就来个扭伤骨折,挺好的啊……」
「不行。」恨绝离说了一大串,江楼却简单两个字就打了回票,一点都不留余地。
被这麽乾脆俐落地反驳,恨绝离立刻扔掉刚才的心虚,心中燃起一把怨火,不平地问:「为什麽不行?」
因为就算有办法能平和地提前卸任,他也不愿让一切回归最初,让自己终於实现的期盼就此落空……更何况,根本没有能平和提前卸任的方法。江楼想了想才回答,语气缓和了些:「上一任的继承者尚未接任就走火入魔了,我只是直接继续当,现在你已经接任了,除非下一任的继承者出现,否则夔不会重新认主的。」
「所以我没办法卸任了?」
「没办法。」
「该死的夔!」恨绝离忍不住暗暗骂道。连守门人卸任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未免也太任性了!
但是数千年来每一任守门人的传承怎麽可能都那麽顺利?他不相信每个守门人都会安份地做完任期,而夔在那种情况下还会坚持到下一任继承者出现才易主,期间完全不依赖守门人的血,所以肯定有提前卸任的方法,只是他不晓得而已…恨绝离想到自己接任时的场景以及那同步的心跳,脑海里闪过一些想法,却无法去验证。
「唉…江楼,你要乖乖把伤养好才行,不然我当这个守门人哪有什麽意义?」毕竟他那时就是觉得江楼累了,才接下这个职责的,如果江楼卸任後完全没得到半点好处,那他真的会很郁闷啊。
恨绝离很是伤脑筋地随手将钓竿一扔,双手一展就抱住了江楼,整个人慵慵懒懒地挂在他身上,嗅到对方那染上阳光的味道,恨绝离这才心情大好地嘴角上扬。
或许是因为常年待在充满寒意的云舟、加上体温也低的缘故,一向淡然的江楼身上总会有种冷冽的气息,虽然纯粹乾净,但此时揉合了一丝和煦的暖意,却让恨绝离更觉得格外地微妙而美好,舒服得足以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光是这样抱着就是一种享受啊……第一次像这样单纯地拥抱着,只为感受对方的存在,恨绝离大有想赖着不放的意图,却没发觉被他抱住的人早已浑身僵硬。
忽然被喜欢的人搂着、对方还时不时地往自己身上蹭,正常的男人怎麽可能没感觉…?江楼尴尬得简直不知所措,坦然接受他做不到,伸手反抱他不能做,於是只能僵在那什麽也不做。
最後察觉恨绝离直接就着这样的姿势,把自己当抱枕抱着入睡後,江楼唯一能做的就是…望天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