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单音不曾停歇,直到他弹完一曲,长长舒了一口气并且转身──
前方的人影毫无预警忽地回头,一脸吃惊地盯着我瞧。我仍然眯着眼睛缓步走近,虽然看不清前方的人的脸孔表情,但他熟悉的身形、凌乱的黑发早在我的回忆里留下了深深的影子,现在阳光洒在他身上,更是在我心中烙下了一个永恒的印象。
是学长呢,一定没错。
我停在草坡下,驻足抬脸望上小草坡。
挡住眼睛上头的阳光,我终於清楚看见了眼前的人的样子,梁时洋学长坐在草坡上头,均匀乾净木头色的吉他平放在他盘起的大腿间,他看起来原本一脸惊讶,但慢慢扬起了迷人的笑容,横抱着手上的木吉他,笑的一脸开怀,并从他好看的唇瓣里慢条斯理地吐出字句。
「居然被学妹找到了。」他俏皮的这麽说,用着刚刚好的音量。
我轻笑出声,学长对着我拍拍身旁的草皮,示意我坐到他身旁。
我跨上草坡,走到学长身边坐下,抚平刚坐下乱糟糟的裙子,捧着手上温热的排骨便当,我轻轻说了声学长好。学长侧身朝着我微笑,把木吉他拿起来放到他左手边去,他颇富兴味地凝视着我,像是在询问为甚麽我会跑到这里来。
我被学长凝视的有点不好意思,转移注意似的打开便当盒盖,巨大的一块排骨挡住饭和青菜,潇洒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愣了两秒,感应到左手边的学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霎时间我红了脸,赶紧转脸过去澄清。
「没、没有喔,我食量没那麽大……」讲到最後话声还心虚似的转小声,我干什麽此地无银三百两……笨嘴巴、笨嘴巴。
学长看着我笑了,笑的超级开心,是今天不晓得已经看过了多少次的灿烂笑容。
「学妹是出来吃便当的吗?」
我默默的点点头,掌心里的排骨便当仍然温温的,转眼看向远方的湛蓝天空我嘴里却不自觉的吐出话语。
「没想到学长是会长呢。」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学长站在舞台上震慑的领导样子,以及他有力的语气获得新生一片喝采的致词,感觉总和早上鸟窝头、背吉他,看起来和气的学长,还有现在坐在我身旁拨弦弹吉他的学长根本判若两人,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说出我心中的惊讶。
学长露出苦笑,不好意思地搔搔已经乱到不可思议的鸟窝头,「其实我也完全没想到。据我的学长姐们的说法,他们想要传达的东西,刚好在我身上找到了,才会命我当下届会长。」
学长的声音仍像记忆中那样幽幽的,浅浅的,没有太多世俗纷扰,像是五月的阳光,不至於太过炽热,却又非常温暖人心。学长的浅褐色眼睛真诚地凝视着我,我对着他点点头,学长又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不在意料之内,但既然都被直接下令了,我想好好完成这份工作,也算是能给三年级的学长姐们一个交代。」
学长望向远方的天空,就和我刚刚一样,像是在思考事情似的露出了认真的眼神。「况且实际接触之後,发现这份工作还满好玩的,今天早上还被好几个学弟拦住要我分享学生会的经验之类的。他们还真是有精神阿。」
说着说着学长又笑了,此刻的我忽然想到开学典礼坐在我後头的一排女孩子,在学长致辞的时候倒吸一口气的女孩们,学长一定谦虚了,拦住他的绝对不只学弟而已。
说到学弟,杨竣翔大概也有去拦住学长吧,看他那个热血到爆炸的样子。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学妹的名字呢?」忽然转换了语气,学长把整个身体转过来,和我面对着面盘腿坐着,一脸好奇的笑着看我。
阿对喔对喔──因为男生的制服右胸口会绣上自己的姓名,但女孩子的不会,似乎是要预防遇到变态跟色狼的原因。
「呃,我叫叶语平。」有点尴尬的报上自己的姓名,像这样除了在班上自我介绍之外正经的向另一个人报上名字还是第一次,好新鲜喔。
学长不知为什麽伸出他的右手手掌摊在我面前,上头的纹路被我一览无遗。
我疑惑地注视着学长,他才说,「写给我看。」
我把便当盒盖上,顺手放到旁边的草地上,伸出些微冒着手汗的右手食指,我战战兢兢的往学长的手掌上写字,缓缓的,划过他粗粗的手掌心,虽然画的很浅,但学长手心里的热度还是传到了我的手指上,我怯怯地写完三个字,偷偷瞄向学长,发现他正闭着眼,像是在脑海里写上我的名字一样。
我抽回手指之後,学长慢慢的张开了眼睛,将右手手掌紧紧一握,嘴里喃喃念着我的名字。
「语平,叶语平,学妹的名字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像是极为自然那样,学长看着我又露出了无害的微笑。不晓得为什麽,被学长念着名字的时候,心脏好像会漏跳两拍。
其实我一直都对自己的名字抱持着极其自卑的感觉,这名字是我爸爸取的,生活在传统的社会底下,他一直对於我是个女孩子这件事耿耿於怀,也因为这样,他对於我的母亲总抱持不谅解,重男轻女的社会风气让我和母亲在家乡的大家庭里受了不少委屈。
为了弥补他生不出儿子的这件事,他只好把我的名字取成像是男生的名字,贴补一点他的缺憾,也清楚表明他希望我是男生的这件事。
我一直对我的名字感到自卑,明明身为一个女孩子,却拥有一个男生的名字,他甚至用平凡的『平』替我取名,自卑的同时,也想着我的人生大概就这样了,除了平凡,还是平凡。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被学长念着名字的时候,我却突然有了其他想法,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听,也很想好好的去爱我的名字,对於学长对我的名字施加的魔法我觉得不可思议,也因此忽然觉得好开心,不自觉绽出了一个好大的笑容。
「太好了,雨过天晴了。」学长撑着脸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