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車 — 第一章,喀拉喀拉回憶正在往前走(2)

随着火车坐到终点站之後,我再度随着火车折返,途中我并没有下任何一站,只是想给自己思考的空间,只是这样而已。

窗外不再是鹅黄色的午後阳光,而是换成了紫色彩霞盈满天际,远方的彩霞逐渐变换色彩,看起来有些诡谲却又如此迷人,使人离不开视线,洒进了火车车厢内,那些紫色的粉末像是在地板上闪闪发光。

火车依然缓步行驶在铁轨上,一致频率的车轮压铁轨声不停传入耳中,听久了倒也觉得安心,身旁人们三三两两的话声耳语也是火车的配乐,伴随着平淡起伏的我的心跳声,逐渐带我回去那个蝉叫声疯狂的夏末……

*

国中三年级毕业之後的八月底,我一个人搭火车北上,右手拉着深蓝色的皮箱,左手带着有花纹的旅行袋,对於一个远行数百公里的人来说,我的行囊算是少得可怜,无妨,大不了到了新居再张罗就是。

走进月台,我的左手手心紧紧抓着一张通往台北的火车票,仔细确认地点,站到月台旁候车,我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红,只是眨着空洞的眼睛,好奇以後的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好好照顾自己。』

想起临别的时候,妈替我拢了衣襟,语气平淡的说上这麽一句,像是无所谓的朝着朋友道别,没有太多感情。我只是紧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收好我自己的行囊默然离家北上,我并没有太多话语想诉说,也并非真的那样恋恋不舍。

我一个人站在月台,这种乡下小站始终没有太多的人停留与驻足,身旁的人们大多也是同我一样,准备北上求学的年轻学子,不同的是,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替我送行,也没有任何依依不舍的片段以及洒泪月台的场景。

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声音,长长的汽笛声穿过我的耳膜,然後我看见长长分节的火车驶进月台,一节一节的车厢映入眼帘,双人座的座椅在车厢内整齐排列,我静待车门开启,缓步走进车厢并仔细核对座位的号码,确定无误之後坐了下来。独自一人把皮箱收到头顶上方的置物区,旅行袋也好好的收在脚边,耳朵却不经意地听见周围人的耳语。

「妈,我不想去……那里好远,我会很想你们……」左边正在收行李的女孩伸手紧紧拥抱了她的母亲,浓浓的鼻音及微红的眼眶强烈的诉说了她不想远行的心情。

我停下了动作,我也不想去啊,但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我歛起眼神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心情,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之後猛地坐下。

「女儿乖,到了之後打电话给妈,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那位母亲也紧紧的扣住女孩的背,舍不得放开似的一个拥抱。

『好好照顾自己。』

我妈妈也这麽和我说,但我知道我们都一样无奈,只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声令下,我被迫远离居住了十几年的我的故乡。我和妈都一样无奈,我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也一样坚强,叶家的女人总是比男人坚强,我一直是这麽认为的。

我拿出耳机戴上,不再侧耳聆听左边母女俩的对话。火车门慢慢的关上了,一道门隔开了多少思念和等待出发的心情,我不再去多想,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看着风景逐渐向後移动,不停变换她的姿势与风采……

耳机柔柔的播放着同一首曲子,一首从小时候一直听到大的曲子,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在我还没认识《小星星》之前,就认识了《小星星变奏曲》,它陪我度过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总是在聆听着优美钢琴声的同时,我迷迷糊糊地入睡,然後我作梦,梦里有月亮星星,有马戏团里流泪的大象,醒来之後才发现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实,不仅是梦,还有《小星星变奏曲》。

感觉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耳机里反覆放着的那一首曲子使我整个人昏昏沉沉,随着火车的摆动而前进後退,直到我感觉到肚子一阵饥饿,饥饿感使我清醒了过来,我拿起随身背包,胡乱往里头翻找了一番,只找到一包缤纷乐,没办法,也只好将就先充饥了。

我撕开外包装,抽出一条缤纷乐,赫然发现左边的女孩盯着我瞧,我转头看她,才发现她就是那位依依不舍与母亲话别的女孩,我拿下耳机,将手上的缤纷乐递给她。

「给你,饿了吧?」

她惊讶地注视着我,支支吾吾地接过我手上的缤纷乐,我抽出另外一支,豪气的一口咬下一整块。那女孩像是温室里的玫瑰花,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她慢慢撕开包装,轻轻咬了一小口。空气卷的中长发柔柔披在肩上,白色蕾丝短洋装更显示出她的娇贵气质,我瞥了眼她置放在脚边的半紫色透明旅行袋,里头制服胸口的徽章相当面熟,难不成是……同学?

「呃,你也是要北上念高中的吗?」

我怯怯地开口,那女孩忽地笑了,很灿烂的笑容,她用力的点点头,然後睁大双眼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从旅行袋里取出制服,伸出食指指着上面的徽章,「八成你也是……?」

「嗯我跟你同一间,好巧喔。」我也点点头,那女孩又笑了,像是春日里的阳光。

火车缓缓驶进车站,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到了我该下车的车站,慌忙地将剩下的缤纷乐塞进嘴哩,我站起身将皮箱从头顶置物区拿下来,左手提着旅行袋,右手拉着深蓝色皮箱,我疾步出车厢。那女孩带着大包小包也走出车厢,月台上似乎有人在等待着她,只见她回头朝我挥挥手说再见,便奔向那位妇人怀中,想必是某位住在这里的亲戚吧。

阿,忘了问那女孩的名字……

算了,有缘份自然会再遇见。

我耸耸肩,从外套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接下来要去住宿的地方,我站在月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送乘着我来的火车远行,然後走上电扶梯,夹杂在慌乱忙碌的人潮里,我进入了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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