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唯一的观众泠芳华见没自己的事,极有眼色地自动退下了。
既然决定好一起出门,那华雪山的事奉容自然就托付给泠芳华了,记得当时这换来了泠芳华哀怨的一瞅,那怨妇般眼神瞅得师徒二人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经过不是很久的讨论,二人很快就定下了目的地,就是当年奉容捡到遥光的那片树林,据遥光所说,这一来是找寻回忆,二来就当是创造新的回忆。
当然,这番答应奉容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他对於遥光的胎记不能忘怀,总觉得需找到什麽证明遥光的身世,他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麽做。
实际上,他赖以认人的所谓胎记,也可能只是恰巧长在这个地方,也不是长成他所知的那个样子……或许,他这麽做,只是想尝试去证明,遥光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好让自己的不安能减少一点。
但基本上来说,去程还是欢快的。在一处树林中,遥光骑着一匹小驴亦步亦趋地跟在奉容的马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奉容在前头一边驭马一边安静的听,不时回应一两句。
从小凰山到奉容捡到遥光的树林有两三天的路程。遥光磨磨噌噌,路途上少不了见到没见过的东西感到惊奇研究半天,每每找到小村又兴奋得很快跟那里的孩子相处融洽又玩了半天,最後说是想看看自然风景,硬是让奉容绕了一段远路。
结果,两三天的路程硬是被拖成五六天。
遥光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就一如二人以往过的小生活一样。她小心保持着在奉容後方偏右的位置前进,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她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俊朗的侧脸,精瘦的身段,那个让她移不开双眼的背影。
她在不久以前已经知道自己对奉容是什麽感觉了。
不止从多年前在洛胥遇到的,那个被关在华丽鸟笼里的妖冶女子的话语里得知,曾经还有次,她在京城里跟泠琉结去了一家酒楼旁边听说书,那听到的故事,坚定了她的感觉。
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就是很是让她记得:有一个来自大户人家的千金千辛万苦求得她爹亲让她女扮男装去学堂读书,怎料刚进学堂就遇到麻烦,恰好被一个看上去呆呆笨笨但实际上忠厚正直的书生帮忙脱困。二人因此缘开展了友谊,书生也在无意中得知了千金的女儿身,相处之後日久生情,背着学堂众人偷偷共浴爱河。
她那时没能听完结局就被泠琉结唤走一起去绣庄看新衣了,还记得那时泠琉结拉着她,她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说书人的小摊,眼神像在看小时候最最喜欢的小青蛇。
纵使未能听到最後,不过她相信,这个故事应该是有一个美满的结局的。书生喜欢千金姑娘,千金姑娘也喜欢书生,最後两人一定是出了学堂,成了亲,生了娃,多麽的皆大欢喜啊!
那时,千金姑娘对书生说过:「一生只愿一双人」,这句话,她听过後便再也忘不掉。
总是看着一个人、无论什麽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总是他、开心想跟他分享、不安想与他分担、顺境一起笑、逆境一起哭……这些这些,她都知道那个他应该要是谁。
尽管小小的她没有故事里书生或者千金姑娘的才气,但是她有和他们一样对爱情的勇气。
虽然,她未曾想过对奉容告白,也不是未曾想过有可能的回答。
他……会不会以为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呢?
奉容的身边只有遥光,只有她,她也在他身边待了好多年,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到自豪了,难道还不该餍足吗?
此时天际传来一声暗雷,像是老天爷对她的叹息,叹她天真叹她傻,愣是把她从迷雾般的思绪中带回。
奉容正好回头,朝她一笑,控制马儿的步伐减慢,好让他和她能够并排。他对她柔声说:「遥光,快要下雨了,林里头不可能有村子,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她呆呆点头,还没能完全清醒。
天际又是一声闷雷,沉重地由远处移近。
或许,该有人告诉她那个故事的结局。
淅沥、淅沥,沙啦啦啦啦──
奉容才刚带着遥光找到个尚算宽敞的山洞,把马儿和小驴安置好,雨便由小慢慢转大,在洞口形成一片水幕。
也许是天气原因,那马和驴都不是很安份,在一旁猛蹬脚,鼻孔用力喷气。
奉容放好小小的包袱,笑着抚顺两只烦躁动物的头毛,极有耐性地安抚道:「乖,乖,雨下完就没事了,乖。」
幸运的笨马和傻驴。
遥光在心中偷偷替无辜的马和驴改名,似乎不为自己这种幼稚的发泄行动为耻。她手上用打火石点火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半泄愤地打算让下雨前二人就捡好的柴枝燃起熊熊大火。
见她好几次敲打火石都好用力,奉容看她几乎要惊险地敲断自己的手指了,没好气地笑,拿过打火石,决定靠自己。
敲石,火起,如她所愿的熊熊大火。
哼,不过是手脚比她灵活了那麽一点点。遥光不服气地暗忖,把无辜的奉容也牵扯进去,但不知怎地,看着他认真打火的侧脸,她又有点别扭不起来了,於是拿起自己的小包袱,翻呀翻,翻了半天才从一堆杂乱中找出了几颗果子。
这些都是她在小凰山摘的,本来打算路上当零嘴吃,没想到现在却得靠它们当晚餐。
遥光有点纳闷,扭扭捏捏分了一半的果子出来,默不作声地放到刚生好火坐在她旁边的奉容怀里。然後看看奉容又看看果子,觉得这个份量他应该是不太可能果腹,於是没等奉容说话,就把自己怀里的一半又拨到奉容那里,对比一下两人的份量,估算奉容应该不会饿着了,才傻兮兮地「嘿」了声。
奉容刚拿到果子是有点呆愣,长久以来让着遥光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想对她说他不用吃那麽多,没想到才刚张嘴,她又给了几个果子来,之後还在傻笑,雪白的贝齿映着微亮,笑得那麽自然纯粹,他更呆愣了。
就只是给了他几颗果子,她就笑得这麽开心,那世界上到底有什麽是不能轻易让她满足的?
他突然想摸摸那张笑靥,看在那副灿烂的脸孔之下,究竟是什麽竟让他在不安时感到温暖。
直至瞧见对面的遥光笑容微敛,他才顿醒,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早已比思想走先一步,抚上了那秀丽的小脸。
「……师父?」她看着他的眼神好无辜,好疑惑。
奉容细眸一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这麽做?在心中默问自己数遍,他顺道暗骂自己:你傻子麽?
遥光现在只知道,奉容现在正脸带微笑地把手放在她脸上,眼中闪过她来不及看清的情绪,让她好紧张好紧张。她记得师父会武功,会不会只需一个眨眼,下一刻她就会被一掌拍飞到一边的洞壁趴着,做只可怜壁虎呢?
她被自己的荒谬想法吓得闭上了眼。
她真该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奉容好端端的,为什麽要打她啊?何况,她师父才不会打人呢!
她决定用摇头来摇走这些不知所谓的想法,却感觉奉容贴着她脸颊的手加重了力度,阻住了一个方向,让她只能把头定在对着他那边,她很不解,偏又胆小得不敢张眼,看清楚现在究竟发生什麽事了。
单是奉容把手放她脸上,这已经够她思绪停摆一年半载了。虽然……她连他在想什麽都不知道,尤其,这手是什麽意思啊?究竟是打?还是不打?……不,不是说好不这麽想师父的吗!
她不敢睁眼,唯有先开口刺探:
「师父?」
「有人在吗?」
「……奉容?」
唉……
倏地,奉容的的叹息似由远方传来,空灵、如水。那一声叹息夹杂着无奈与苦恼,却听得她心神一荡。
她眉目一济,巍颤颤地小心张开……
毫不意外地,眼前是奉容俊秀的脸,依旧是英气的眉、清灵的眸、高挺的鼻、微薄的唇,依旧是那个他。
遥光乾瞪着眼看奉容,奉容也看着她。
这什麽意思啊?
可心底里,她希望奉容这个动作是对她喜欢的意思,就是因为喜欢,才会这麽轻柔地抚一个人的脸,不是吗?要不是的话,她真不愿捅破这一层纸,宁可让这一幕保持原样沉落於记忆深处。
她只能在这个记忆还算美好的时候把它完结掉。
而且,遥光这人向来最忍不得沉默安静,相对无言互瞪了好久,她双眼一转,用力深呼吸,准备开口聊天气──
一个果子快速地塞进了她张口的口中。
师父……你身手太敏捷了!她苦笑。
奉容的笑容感觉上也有点勉强,但依然温润,他举起另一只手,上面也捧着两个果子。
她有点怕他会把手上的也塞进她嘴里,连忙把口中的那个先拿出来,快速地用另一只手接住奉容拿着果子的手,乾笑道:「嘿、嘿嘿,师父,果子我自己吃就可以了,不用劳烦尊驾……」
奉容也笑,这回笑得灿烂许多,「也没,为师想说,我不用吃那麽多,你吃就好。」说罢把那两颗果子,也放到她腿上的果子堆上。
是吗?
遥光低头,看着归还的两颗果子,圆圆的,像苹果一样红红的。
她把果子给他,他把果子还了给她。
她知道的,奉容未必知道她的心意,她的感情,给果子的行为也可能是无心之举,他一向很疼她,不会饿着她,她都知道。
可是,看着归还的果子,她有点想哭。
不可以让眼泪流下来。她对自己说。
不想让奉容看到她此刻一定很古怪的表情,所以她用极快的速度把头扭向洞口,正好背对着他。
外头是夕阳西下的微光,橘黄透过林叶,点点落在洞前。
原来,雨停了。
-----
没错,遥光曾经听过那故事正是家传户晓耳熟能详的改良版《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过既然《年华》是设置於架空年代,两位主人公就用那个谁那个谁来代替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