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乖乖的?脑筋比较好的人都知道,她遥光的人生里从没有「绝对」这个词。
平常奉容对她的淘气行为都是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这次亦然。
奉容似乎对於她的回答存在着怀疑,他知道她会作怪,却不明说。
他说,两天後会送她到京城泠家。
这两天,奉容没出门趁症,她也没有上山顶的药圃。他看他的书,她写她的字,这两天竟成了他们对话最少的日子。就像……明明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刻意对对方视而不见的样子。
出发前夕,她坐在由奉容书房改成的房间里,默默收拾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囊。
她抬首,今夜的月光很亮。
他的秘密,她想知道。他偶然展露出来的另一面,究竟是基於什麽过去?
翌日清早。
奉容站在萧然居外面,负手於身後,清风缕缕,带起了他的衣袖,迎风飞扬。
遥光久久没有出来。
他左肩挂着药箱,右肩上是一个长条形、略大的包袱,就这麽呆呆地站着。
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奉容挑眉,沉静地注视着竹屋的门口。然而,那门却没有丝毫要被打开的迹象。
他抬腿,打算进屋里看看。才踏出一步,遥光便出来了,手上拿着两个包袱。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朝着他大步跑来。
「可以出发了!」
奉容轻笑出声,拉着她到萧然居的旁边,那里正站着什麽生物,低下头啃地前的草。
是马!
遥光看着那匹一身亮丽红毛的骏马,呆得紧紧地盯着。在这一刻,她眼里除了马以外,再放不下任何东西,她看也不看奉容,问他:「……师父,你哪里来的马?」
「捎信向芳华借的,想不到是匹好马。」奉容微笑,抬手装模作样地放在下巴。他走到红马旁,友好地轻抚着牠的毛发,笑道:「乖。」
她看那马的样子十分受用啊,分明是只雌的!
遥光由盯改为瞪着那马──牠还不断往奉容奉容怀里蹭。
他替马装上了马鞍,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後,转头,伸出手,对遥光说:「来,上马。」
「哦。」她点头,跑到奉容身旁。
先前远看不觉得,站到红马旁边,遥光顿时缩小了几倍。
开玩笑,原来马都长这麽高的喔?
奉容从後抱起了她,举起放到马上,看来毫不费力,「抓稳。」
她点头,乖乖坐好,身後多了一点重量,一股热气从她的背後传来。奉容也上了马。
她不自在地向前移了一点,直至奉容拿起强绳,气息完全包围了她为止。
不知为何,奉容身上总有着一阵檀香味,那种温和的力量如清风过境,只要在他身边,在多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
谁知,风也有烦恼。
可惜,无人晓得。
她回头一看,萧然居在身後渐渐变成颗小黑点,马儿缓慢地前进着。
「好徒儿,第一次骑马,可别掉下去了。」奉容玩味的嗓音在後脑响起,他笑得轻盈,那种云淡风轻的调侃却让人不自觉纳闷。
是错觉。
檀香味儿充斥着鼻尖,她既无法阻止自己不去迷恋,也无法驱赶那不熟悉的感觉。
那不是遥光。
她心中想着,手上不自觉抓住了红马的毛,尔後,忽然松开。
过了好久,先是奉容开了口,「遥光,咱们玩个游戏好不?」
「啊?什麽游戏?」
「替马儿改名的游戏,比谁的改得好。」
那本就不是他的马。她好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唇角勾勾。
「好!」应罢,她低头苦思。
半晌,他说:「我想好了喔。」
「叫什麽?」她下意识地抬头,却忘了他在身後,入目的阳光有点刺眼,连忙又低下了头。
「叫小白。」咳,听得出,改名的人对他起的名字顿为自豪。
人家是一只上好的红毛马,却被人强迫说「小白」,稍微有尊严一点的马都会生气。事实证明,奉容改名字的深度有待商榷,她甚至觉得,叫「遥光」的她已经是十分幸运。
「那不好听,叫赤桓。」
奉容应得爽快,「好,就赤桓。」
「赤桓赤桓,你以後就叫赤桓了。」她轻力拍着赤桓的脖子,脸上漾出了天真的笑容。
「就这样笑不就挺好,刚刚一副傻瓜相,不知道在想什麽东西。」他松开了右手,敲了她的头一下。
果然,奉容心思细密,很多事情都不能逃过他的法眼。
遥光一呆,眨眼间,脸上又有了笑容,「嘿嘿。」
清风过境。似吹起了什麽情感。
萧然居所位於的那座山叫小凰山,从小凰山到京城,最快也要大半天。以往奉容自己骑马到京城,只需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如今加上遥光,又以如此缓慢的速度前进,时间加倍。在一天半後,遥光在朦胧中从奉容的怀抱醒来,发现自己终於到了奉容所说的那个繁华之地──京城洛胥。
泠芳华早已在城门等候。
依旧一身鲜红如火,依旧黑发束在脑後。
「唷。」泠芳华潇洒地一挥手,挤了下他那双耀目的桃花眼,当作是对奉容的问候。看见他身边的小人,立马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遥光,好久不见。你长得更漂亮了。」
她的脸红了。
奉容抱着遥光下了马,拎着她走到泠芳华跟前。然後附在他的耳边,甚是郑重地小声说道:「拜托你了。她有时候很会胡闹,让着她就好。」
泠芳华点头,坏坏地勾起嘴角,抡起了拳头捶了奉容的肩一下,「妹子这麽可爱,我怎麽会不让着她。」
奉容把遥光推向泠芳华,翻身又上了马。阳光在他身照射着,她连要看清他的面容都办不到。
彷佛间,听到他带笑意的话语:「要乖喔。」随後,扬长而去。
「你要去哪里?」她问出口,但他已听不见。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泠芳华轻拍她的肩,带她走进城门後的洛胥,「小遥光,走吧。」
「嗯……」她又看了城门外一眼,闭上眼,转身,小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泠芳华。
她不急。
洛胥城里,尽是俊秀人儿。走在大道之上,迎面走来的,随便几个都是如花姑娘或是朗朗才子。遥光看傻了眼。
「别发呆呢,看你这样子,到了泠家时眼珠子怕是要掉出来了。」泠芳华抽出腰间的扇,点了遥光的头一下,目光中有着促狭的笑意。
遥光白了他一眼,继续看她的美人儿。
「你怎麽可以这麽凶?」泠芳华佯惊道。他平生除了财富之外,第二多的就是一肚子的坏水,要他激怒或玩死一个人,轻而易举。他勾起了坏笑,弯腰,举起扇遮住了二人的脸,小声说道:「在奉容面前那只温驯的小白兔,原来是只小老虎啊?」
遥光再反一下白眼,拧头,撞上了泠芳华的额,恶狠狠地说:「再说我就咬你!」
「在下万分期待呢。」他藉收起扇子顺势直了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略带挑衅地瞟了她一眼。
老虎就是老虎,即使爪子被磨掉了,骨子里的狂野还是掩盖不掉。
两人你来我往,终於到了泠家。
进了泠家,里面是清一色的俊人跟美人。在看到泠老爷和泠夫人後,遥光发现,泠芳华长得一副狐狸相也不是没有根据。他长着与他娘亲一样的桃花眼、与父亲一样的挺鼻薄唇。
「二哥,你现在怎麽连小娃儿都带回来啊?难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家是狐狸窝。」屋内的角落响起了女子的笑声,软软的嗓音,出口却是尖酸的话语。
遥光看向声源,一个如仙女般少女缓缓走来。
泠芳华听着这话却没什麽反应,趁女子经过时扯住了她的辫子,笑说:「笨蛋。好歹我也是你二哥,放尊重点。」
「说我笨蛋的你才是笨蛋!」女子抢回自己的头发,跳到泠芳华面前对他吐舌装鬼脸,然後到了主座下面的位置坐下。
遥光看得呆住了,仙女姐姐原来不是仙女。
「泠芳华,不介绍一下?」泠家的男主人发话,对着儿子也是连名带姓地唤。
「是奉容交给我看顾的徒弟啦。」
「欸?奉容什麽时候有徒弟了?还是一个小姑娘?」仙女姐姐闻言,从座位上跳起,睁大了眼看着她。
「琉结,合上你的嘴。你这模样好丑。」泠芳华看着自己妹子张大嘴一副惊讶的样子,毫不淑女,扶额叹了口气。「其实也不久,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二哥,藏着秘密不说好过份喔。」泠琉结笑着说道,坐回原位。
「名字?」泠老爷再度发言。
「遥光。我叫遥光。」遥光抢在泠芳华开口前回答,乖巧地站在泠芳华旁边。
泠老爷点头,没再说话。
「见过面,那我带她到房间了。」泠芳华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带着遥光走出了大厅。
在曲折的回廊间穿梭,泠府原来大得惊人。遥光小跑着跟在泠芳华身後,那个男人,明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就可以等於她的三步,还偏要走得这麽快。
「……对了,二爷。」
「嗯?」泠芳华向後瞥了她一眼。
「这里有马厩吗?」
「当然有。」
遥光倏地拉住了他,害得他一时失稳,差点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他正要教训教训她,却见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二爷──能带我去看一下吗?」她利用自个儿长得弱小可爱的优势,眨了眨眼,可怜地问道。
泠芳华没察觉自己一时的失神,在他自己发现时,他的手却已经把她的脸推到远远的。他极嫌弃地说道:「好恶心!我真宁愿你咬我!」然後自顾自地走开,像是恨不得离开有她存在的地方,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以极小的动作回瞥她一眼,有点悻悻然。
狡猾的小屁孩!
遥光嘿嘿一笑,跟住泠芳华走到了马厩。
「泠家的马,全都是千里马。」泠芳华抚摸着其中一只棕马,眼光带着单纯的澄澈,先前的戏谑通通不见了。与动物相处,他好像更得心应手,比起以往感觉虚假的玩世不恭,她觉得那种真心不是装出来的。
遥光不禁心想。
这时,泠芳华牵了一只上了马鞍的马过来,「这只是我的宝驹──长云。」
遥光再度眨了眨她那双无辜的眼,问他:「可以坐上去看看吗?」
嗯?泠芳华挑眉,小老虎的样子越是无辜,事情就越古怪!
他表面不动声色,比遥光更假惺惺地露出个「我是好哥哥」的表情,抱起她,温柔地道:「当然可以了。」
果不其然,遥光在马上刚坐稳,泠芳华刚放手,马儿便冲了出马厩,伴随着小老虎得意的呼叫声:「二爷──我去找我师父了──」
……泠芳华对於小老虎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十分敬佩,看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好一会儿。
才到达泠家没有半个时辰,遥光不但撞破了他家的後门,还消失得不见踪影。
呵。
他嘴角惯性地扬起了坏笑,别有深意地瞟向那块躺在地上可怜的门板,看着下人们惊惶失措地走来走去。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