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枝干与细小的枝枒盘根错节,晨曦从枝与枒之间那细微的缝隙中走过,情不自禁地撩了嫩绿的叶芽,使之滋润上阳光的气息,漫步走入微敞开的落地窗,在里头洒下一地的辉煌的金黄色。
寒露挺直腰杆坐在柔软的暗红琴椅上,纯白色纺纱洋装与她白皙的肌肤相衬,纤长的羽睫轻轻地颤着,半掩住透露出怀念的猫眸,螓首微垂,米色的波浪鬈发如瀑倾泻而下,纤小的十指点在洁白的琴键上,倾流出一连串轻柔缓慢的琴声。
妈妈的消失,虽已过了半年,但是,她还是不停地追寻着那抹早就离开她的背影──以这曲妈妈生前最爱听,也最爱弹的曲子──纵使知道自己再也追不到了。
透过钢琴漆黑的亮面,她看到自己与妈妈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很多人说过她的五官很像她,但整体看起来却不像她。
这双微上挑带媚色的猫眸,跟妈妈那双上挑的凤眸不只外形不一样,里头荡漾的色泽和光采也不相同;这头米色过肩的波浪鬈发跟妈妈那柔顺水亮的墨黑直发也不一样。
眨了一下羽睫,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最好不要像她。
舅舅的话犹在耳边,当时他的神情有些阴暗,她没有问为甚麽,只是不清楚不像真的比较好吗?妈妈是如此温柔坚强又聪敏,甚麽事都迎刃而解,根本不需要那个爱哭的爸爸担心,也不需要别人担心不是吗?
持着疑惑,当时的她跑去问了乾爷爷,却让一向让她感觉跟妈妈同漾温柔的乾爷爷,和蔼的笑容渗了黑咖啡的苦涩。
她能力很好,却也让人很担心。
乾爷爷一面道着,一面摸着她的头,然後语重心长地对着她说:
你不用像你妈妈一样,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这句让她想起刚碰触钢琴的时候。
妈妈温柔地拥着她坐在琴椅上,柔美的容颜漾着若棉絮般柔软的笑靥,轻声说着她只要做自己就好不用强迫自己来学。
忘记那时自己说了甚麽,就听见妈妈轻柔的笑语,两人直鬈不同色泽也不相同的发丝相缠着,然後她的柔荑握着她的小手放於琴键上,慢慢地细腻地教导着……
那时的氛围,她始终无法忘记;那种温柔的暖流缭绕着她的心坎,让她不住感受到幸福。
十指轻巧地在琴键上流连,弹奏出的琴音让她恍若听见妈妈在钢琴前说着温柔得令人陶醉的话语……
渐渐阖上猫眸,她静静地享受着宁谧中幸福的音韵,嘴角也因此弯起美丽的弧度,柔美的颜容被晨曦洒下一层金粉,米色鬈发也度上了黄,颈上暗淡的玉环因光线正闪烁着偏暗的金黄,整个人俨然是一尊金色娃娃。
十指点在键上的速度愈来愈慢,然後轻轻地按下最後一个白键,曲毕。
她扬起一抹微笑,轻快地从琴椅上起身,踏出雪白的小足漫走至落地窗前,伸出双手将其阖上,然後提起稍早就整理完的小行李,回首将波浪鬈发画出了一个弧度。
漫步走出洋房,拉开大门,率先入目的是在阳光下异常亮眼的漆黑礼车,以及守在车门旁的黑衣男子和已往她走来的舅舅。
大概是怕她触碰太多回忆,舅舅索性把她放置在外头静养,偶尔会带乾爷爷或一些叔叔姨姨过来看看她,相处的时间虽然少,不过她很开心。
他们都对她很好,不但教导她语言和专业知识,还说了很多很多属於他们的故事,让她听的心情跟坐云霄飞车一样,高潮迭起。
她很开心,开心有人陪伴她,不会再丢下她,也开心那失去母爱的悲痛,不再那麽霸道地占据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这种陪伴的生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了,如今,她要被舅舅带回去大宅一起与他们生活了。
她很期待。
望着伸出手掌的舅舅,她二话不说便握上去,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寒露扬起了嘴角。
她虽然握住了温暖,同时也握住了往後那沉重的命运。
长廊上以彩色玻璃拼凑出的花窗引导光线折射在红毯上,五彩缤纷的光彩染上伫立在一旁的雕像装饰,彷佛用水渲染上去,光彩与光彩间并没有突兀的界线。随着光线的大小,颜色的深浅不断变化,像个百变万花筒。
壁上挂着一幅幅镶着金框各国名画,例如有东方的滔滔流水、险峻山岭;也有西洋的乡间小村、金黄稻穗等美丽繁华或者朴实简单的景致。这些出自名师之手或者古物的幅画,粗略估计起码有令人咋舌的价钱。
可尚小的寒露不懂,她只知道这些幅画和雕像都令人为之炫目,耀眼得很。
踏在同样被光彩照射的红毯上,走在谷雨左侧且意兴阑珊地看着装饰的寒露蓦地停下脚步,让牵着她的谷雨也跟着停下脚步。
「寒露,怎麽了?」伸手宠溺地摸着寒露同样被光线染上色彩的米色鬈发,谷雨扬着温和的笑容问着。
她眯起猫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一扇桃木门,不知道是耳朵常听到幻觉还是耳朵本身就很灵的缘故,她好像有听到里头有细微的喘息声,但年纪尚小的她并不知道是甚麽造成的。
见寒露那副猫般的模样,谷雨倾头略想了一下这间是哪只同事的办公室。
啊呀,没想到一带回来就要遇上对寒露充满兴趣的云守和晴守这对夫妻啊!
感觉有股微弱的力量在扯他的衣摆,他回眸就见着寒露正拉着他的衣服,因想不出答案而噘起嘴问着:「舅舅,里头是甚麽声音啊?」
声音?想到里头的人,听到关键字的谷雨骤然咧出一抹十分诡异的笑容,心中蓦地兴起想要捉弄小猫的冲动,就像把钥匙打开了小丑隐密的盒子。谷雨眯起眼笑着,俨然是一个和蔼可亲又诚实的男人。
「呵,寒露想知道里头的声音是甚麽吗?」
不知为何,寒露觉得自家舅舅的笑容不但有些诡异,而且还有种恶作剧的味道,让她脑海里想起妈妈生前常说的一句话──
『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
想起,寒露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悄悄地退後一步,强压下泛滥的好奇心,然後婉拒。
「不、不用了。」
「寒露,不用那麽客气喔!有疑惑就要问,舅舅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覆喔。」
「谢、谢谢舅舅的好意,但人、人家真的没有疑问啊……」
「真的吗?……好吧,既然如此,舅舅我就不勉强了。」故作可惜,转身。
啊咧,这个舅舅怎麽跟之前的舅舅差那麽多啊?
想还没踏入这时的舅舅跟妈妈一样温柔,笑容若天使般,没有杂质;而今,舅舅的笑容好像参了墨黑的诡异,然说话都有一种微微的强迫性……
好像拒绝他,她就是不听话的小孩!
她不是坏小孩啦!
「……。舅舅。」
小脑袋先是迂回曲折了半晌,最终敌不过心中溃堤的罪恶感,寒露咬唇唤了那蓄着蓬松白色短发的男子。
「嗯?」回一记灿烂得足以将花给晒到枯萎的笑容。
呃……这笑容有点刺目。
硬着头皮,寒露彻底举白旗投降。「我、我想知道……」
一眨眼间回身,怜爱伸手摸摸寒露的头,谷雨一脸欣慰地说:「寒露终於学习到不耻下问了。要记得,以後有疑惑,一定要提出来,就算要粉身碎骨,也要求得答案啊!」说完,还不忘了拭了眼角,示意感动。尽管没有眼泪,只有如狐的窃笑。
粉、粉身碎骨?
被吓到的寒露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
「至於寒露问的那声音就是所谓的──野兽求欢喔!」他一脸无害说出足以让人痛扁的答案。
啥?那是甚麽鬼东西?野兽求欢?
再次在心底OS的寒露已经惊讶到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噗!」
不远的转角处,刚出任务回来兼去跟自家妻子打招呼後,就听到如此劲爆之话语的雾守马上噗哧地笑了出来,眼角还有可疑的泪光。
「谷、谷雨,你说的话真是经典啊!」笑眯眼,雾守以手遮掩快咧到脸颊的笑容,对着说出惊人之语的谷雨比出了大拇指。
不待谷雨回话,雾守眼眸余光一扫到寒露,立即敞开双臂,将还来不及反应的寒露给抱满怀。
「寒露啊,你终於来了啦!乖,听到野兽求欢的声音肯定让你身心俱疲吧?没关系的,我们去找首领抗议一下吧!」
不,她根本不知道甚麽野兽求欢,所以也不会身心俱疲,更不用去找乾爷爷抱怨啊!寒露一脸囧样的想着,也毫无反抗能力就任强势的雾守抱着前往首领办公室。
「呵呵,也对。找首领抗议吧!」谷雨举双手同意。
这样就可以把消息继续延烧下去了。
「呵呵呵呵。」两位完全没血缘关系却意外臭味相投的男人,一同发出诡异的笑声。
唯恐天下不乱。
这是其他同僚给他们两个的唯一评语,并找来那时还没结婚的雾守夫人认真恳谈分手事宜,只不过此事被某人蓄意破坏掉了。
被抱起来的寒露拢起着黛眉,一脸怪异。
不、不对,她怎麽越听越奇怪,脑海不得不浮现这两个人是故意的想法,虽然不是真的要去怀疑,但真的有这种感觉啊!
揉揉猫眸,她好像看见等会有场暴动出现在她眼前了……
「哈哈哈哈哈──野兽求欢?亏你们还想得出来!」娇媚可人的岚守立即昂首大笑,不过双手却在寒露白嫩的脸上毫不避嫌地摸了好几把。
好可爱、好有弹性啊!
岚守在心底暗暗赞道。
咳,请不要边说话边吃寒露的豆腐好吗?
很想说这句话的雷守努力压下说话念头,因为他不想被岚守轰成碎片。
坐在椅上的中年男人并没有甚麽激烈反应,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嗯……那以後就请他们小声点就好。」握着钢笔的手还不忘了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首领,问题不是在那吧……
「……。我觉得这次的事件,他们一定会比上次更加生气。」雷守啜了一口大吉岭红茶,终於开口表达出意见,纵使之前在心底表达了好几次。
「生气就生气,况且我只是在回答寒露问题而已啊!对吧,泰耶蠍罗。」眨眨眼,谷雨一脸无辜的说,还徵求一旁笑得可开兴的雾守的认同。
「是啊!」雾守当然是认同,因为他是共犯啊。
说来说去,就是把责任推给甚麽都不知情的寒露身上吧……
虽然是这麽想,但雷守还是没胆量把这句说出来。
听到自己名字的寒露本来想张嘴说些甚麽,却被突来的踹门声给打断,她别首看过去──哇,不看还好,这一看可不得了了。
晴守正在整理身上的衣服,面容上没有甚麽表情;倒是青筋爆裂的云守正展示着手上的手术刀,锐利的银光透露出其的锋利度。
咽了咽口唾液,寒露马上挣脱掉岚守摧残,猛然後退好几步远离危险地区,然後躲在九代身後。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一定会有暴动……
简直是欲哭无泪的寒露抖啊抖的,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谷雨……你说的野兽求欢是怎麽一回事啊?」云守冷冷地用着锋利的眼眸横向一脸趣味的甲某人。
谁知甲某人不爱惜生命,依旧笑嘻嘻的。「不就字面上的意思吗?难道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吗?若你真的需要,我真的不会介意的喔!」
欠、揍!
「然後你在附和甚麽东西啊?泰耶蠍罗!」云守又一脸杀气腾腾地瞪着不知死活的乙某人。
「啊,我只是有感而发,而且谷雨不是说的很正确吗?况且,我们是为求知旺盛的寒露解答喔!」笑眯眯地摇着指头,不以为意的乙某人是这麽说着,不忘了把寒露当後盾。
「寒露,这件事情你还不需要知道。」晴守整理完衣服是这麽说的。
眼看这里的气氛一触即发,九代司空见惯地对着一脸可怜兮兮,又对自己引发的事件感到抱歉的寒露说她可以先回避一下。
寒露慌忙地颔了首,飞也似的绕了外圈,然後从散发出不明黑气的云守和晴守这对夫妻身後跑出去。
终於发现自己错得太过离谱的寒露猫眸含着闪闪发光的泪水,在还不熟的地方大力奔跑,活像後头有怪兽在追。
撤回前话,她一点也不期待以後的生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