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燕儿手里拿着两只糖葫芦,这时其中一只只剩下竹签,眼看不远处纪子伶和另一个陌生男子仍是没有马上要进来的意思,她很认真地开始思索,究竟剩下的一支糖葫芦是要自己吃掉好呢,还是留给二爷好,毕竟那是二爷叫那姓林的去卖的,不过她吃掉了二爷也不会生气吧?
纪子伶抬起头,有片刻就那样仰望着天空,然後他回头,微微一笑:「今天失策,没有带伞,也没有带人。」
「不如先进去?」
楚以华提议。
他的声音很沉很轻又很低,纪子伶不明白,为什麽这个人跟自己说话总是那麽轻柔又掺杂一点无奈,彷佛是在……他将自己的一些旖旎念想扔出脑海,有些不自在的点头,这个轻微的举动没有走漏楚以华的眼,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那种蜜一般的甜,跟着纪子伶一前一後进入了容均的医馆。
夏侯燕儿这时看清了二人动作,立刻迎了上来,天真地问:「二爷是来找里面的人吗?」
她没有说是谁,也没有说里面的人数,很聪明的换了个问法。
纪子伶笑了笑,点出了这件事跟这个人有关:「是啊,林公子来多久了?」
若只有一人,夏侯燕儿绝对会笑着立刻回答,这会儿她却露出了一些犹豫,低声道:「二爷,不只林公子,夏公子与温公子现在都在师父那儿,不过封姐姐那儿绝对只有林公子一人。」
哪个温公子?
纪府里姓纪的与姓温的人都不少,但既然夏晴在此,纪子伶脑袋一转便也也猜出了是谁,面上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他们说上话了?」
「说了几句胡话,就被……」
夏侯燕儿正要塘塞过去,後面冷不防出现了一道清冷而恭敬的声音:「二爷,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
楚以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抬眼逆着看过去,只见一名面色白净的男子,腰间配着一把刀,脸色冷的像冰,他把自己整理的简单乾净,而白净男子的後面则跟了一个肤色偏黑,表情有些委屈的人,跟他比起来,这名黝黑的男子头发看起来要紮不紮,衣服也是略显凌乱、要穿不穿,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某种极端的组合。
纪子伶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目光扫过夏晴,对方冲着他又摆出了无辜的脸。
「嗯……」
纪子伶回头看着楚以华,眼神已经恢复,似乎也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看似随性的对他笑说:「我、嗯……偏静,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家的家仆,你叫他小温就行了,」
随手指着朝纪子伶抱拳的温尚雅,温尚雅听了纪子伶的介绍,转而也朝着楚以华抱拳,不过也仅仅如此,并不多言。
纪子伶暂时没有管他,又指着夏晴介绍:「他是王爷的心腹之一,叫做夏晴,正好奉了王爷的命令回临天。」
他对夏晴的介绍跟温尚雅比起来就比较详细了,但是说的也不是太特别,首先,五王爷身边的心腹,楚以华肯定早就打听过,所以其实也不是什麽秘密。
楚以华注意到纪子伶对自己的称呼,虽然还有些生疏与不习惯的味道,但是对方那麽快就肯这样称呼自己,方才那种蜜一般的甜又涌上心头。
夏晴平时随便,这时也不敢出言顶上一句,也恭敬的抱拳:「在下夏晴,见过公子。」
那副痞赖样一收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凛利许多,再者面容上添的一些疤痕使他看起来更为精悍,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与杀气浑然天成,这时一摆出恭敬的模样,立刻让楚以华有些另眼相看,开口问纪子伶:「却不知这位夏公子是哪里人呢?」
省掉一些恭维与场面话,他问的很直接,夏晴笑了笑,觉得这没什麽,代替纪子伶回答:「在下原是孤儿,直到遇见五王爷後才随王爷四处走,现在大概算作半个临天人吧!」
他说的很轻巧,楚以华却听得有趣,温尚雅却怕夏晴又说出什麽让楚以华更加感兴趣的话,已经恭敬说道:「二爷若没其他吩咐,在下就与夏公子先回府了。」
十三……
纪子伶眨眨眼,但他还是说:「好,路上小心。」
温尚雅与夏晴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暧昧,特别是刚刚他分明看见温尚雅脸色不太对劲,不过一来楚以华没看出来也没问,二来他们自己也不说什麽,纪子伶自然更不会多说,至於那二人吵嘴吵到床上去,那又是後话了。
楚以华对那二人是好奇多於欣赏,等二人走远了,才回头说了一句:「他们可真特别。」
纪子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朝夏侯燕儿示意,才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岔开话题说:「伤脑筋,我没有字呢,难道你每次看见我都要喊上一声二爷?」
听他说的有趣,楚以华也笑了:「叫你子伶可好?」
这是一个很大胆又很放肆的问法,换做别人,借他十个胆也不会这样问,但是作为皇上,他最不缺的就是胆,纪子伶也不生气,很平静的回答:「好啊。」
「啊?」
楚以华懵了。
这次他真的是懵了。
「不好吗?」
纪子伶换了一种口吻,略带轻柔的轻声问:「还是你比较喜欢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二爷?」
这话,棉里藏针,偏偏楚以华很吃这一套,「那也不错,这样吧,以後当着别人的面我就叫你一声二爷,私下就随便叫,你看如何?」
纪子伶这时已经走到门外,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还是方才那种平静的口吻:「好啊。」
楚以华琢磨不出对方那麽平静的语气里在想什麽,就看见纪子伶转过身来,朝他笑了笑,接着就将门打开。
屋子是很普通的屋子,飘着淡淡的药味,那着当时已经死了的封紫英,此时窝在林卿官怀中,头发略显散乱,而林卿官就只是那样抱着对方,眸光微歛,若不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二人,乍看之下,简直比风景还风景。
林卿官与封紫英原本似乎是在低声说些什麽,这时齐齐抬眼,各自变了脸色。
「皇上……」「大哥……」
然後没等二人做出回应,他们相视又是一问:「你怎麽……」「我没有……」
然後又同时停了下来,默然无语地看着二人。
纪子伶笑了几声,很有趣的看着二人既尴尬又惶恐的表情。
楚以华可笑不出来,他挑眉,问:「你早就知道?」
纪子伶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妹妹跟妹夫和好速度那麽快,只是既然人在这里,就来看看。」
「妹夫」二字说的林卿官脸红的抬不起头,差点都要忘记楚以华还在现场,他回过神,毅然下跪,「皇上,属下……属下……」
纪子伶退开一步,没有插话。
楚以华没有去问纪子伶如何得知,他对着纪子伶说话时总是维持着很轻松的神态,这时沉下了脸,略带严厉地命令:「起来,坐着说话。」
纪子伶还真没见过楚以华板起脸来的样子,只见林卿官明明想说什麽,或许是一些解释,或许是求情,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只答了一字「是」,然後立起身,还有些不敢坐,楚以华冷冷斜了一眼过去,这人立马老实了,正襟危坐,也只小心地做了半张椅子。
看来楚以华很清楚他这个护卫的性子,单凭身旁带的护卫,就能对楚以华的用人之道窥看一二,纪子伶不知道楚以华心里怎麽想的,不过要是问他的话,他大概会说,他也很无辜吧!
纪子伶若有所觉般正想找个藉口暂时离开,楚以华已经转过眼神,沉声说:「二爷不必回避。」
纪子伶耸耸肩,侧开身站到了一旁。
封紫英转过头,神情是少有的担忧,她聪明但不精明,虽然八面玲珑,却没有什麽心机,但她知道皇上不是昏的,不会凭着几句话就断定什麽,因此她已经喊出口的「皇上」,也迟迟没有下文。
纪子伶示意他稍安勿躁,一时半刻不会有事,他也就暂时不担心。
更多的想法是,那日虽然容均容先生提了药仙道人,可也只是提了,并没答应什麽,反过来说,这其实也只是皇上身边的护卫与宫女的事儿,可大可小,以封紫英的身分,横竖就是一个死,她也没有其他血亲家眷,至於背地里是谁对她下蛊毒,眼下也已经有了眉目,这麽一想,纪子伶反而放开了。
况且,在这件事上,他似乎好像也别无选择。
楚以华声音这时很沉也很冷:「知情不报,任凭凶手逍遥法外,谨言,你可知罪?」
他的话很短,但是对林卿官来说份量却很重,楚以华平时从不叫他「谨言」,一般都是「小林」来「小林」去的随口叫,偶尔才会这样叫他。
林卿官很少听见楚以华那样似乎是不可置信的语调,以及那麽陌生的语气,一时间他竟然答不出话来。
纪子伶敏感地察觉到林卿官的表情,他没有听过楚以华是怎麽叫他这个护卫的,自然感受不到那种差异,明明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纪子伶看着林卿官的脸却觉得对方像是过了一年那麽久。
「……」
林卿官顿了顿,神色冷静下来,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封紫英,只是一字字说:「属下无话可说,但凭皇上发落。」
纪子伶忽然想到了封紫英给林卿官下的评价。
<fontface=标楷体>那个人呀,呆得很,却是大智若愚,看似粗人,偏又细心的紧……</font>
其实应该再加一句木讷才对,楚以华叫他坐,他便不敢站也不敢跪,这人不错啊,又那麽死心眼,想必紫英应该也不至於吃亏吧!
不对,好像已经吃亏了……
纪子伶想着完全是离题很大的东西,嘴角淡淡地扬起了一点弧度,还是说,这个林卿官跟他家十三一样,遇到情人就会变笨?温尚雅每次遇上夏晴,脑袋就剩下豆腐渣了。
「皇上!」
封紫英见纪子伶在一旁观戏,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着急了起来,但她仍旧无法下床,连走路都要别人搀扶,封紫英顾不得那麽多,碰地一声,她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神色却很清明:「皇上,林护卫是被我骗来的,不知者无罪,求皇上放过他,奴婢的罪,奴婢愿一力承担!」
「……」
林卿官回头看着封紫英,一副欲言又止,纪子伶看楚以华也不是真的要生气,这时才慢条斯理的插话:「偏静,你别急嘛,有话好好说,用得着这样呼来喝去的吗?」
语气是问句,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肯定句,楚以华光听对方那样的语气,就已经知道纪子伶已经看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也顺着说:「罢了,小林,先把封姑娘扶回床上去。」
林卿官一震,微微露出喜色:「是,皇上。」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方才的凝重顿时像闹剧一样,封紫英还不明白为什麽自己大哥一句话那麽有用,但她光看也能猜出几分,顺从地让林卿官将自己扶回床上。
楚以华心里略略的不快,早就被纪子伶的那声「偏静」给顺走了,几个人重新坐下,当然林卿官是不敢再坐了,纪子伶开口道:「我来说明事情经过吧。」
他顿了顿,却是看着楚以华:「紫英『死』了之後,我们怀疑紫英的死因,因此将她送到容先生这里来检查,才知道紫英是中了蛊毒,实际上她根本不记得,事情就是这样。」
他说得很简单,省掉了所有能省的部分再加以润饰,离事实不远,但确实有段距离,而他说的当中有一部份也是林卿官已经听到的,所以反而不惊讶,接受得很快。
楚以华露出一个笑:「这位容先生可真是妙手回春!」
纪子伶一顿,勉强笑着应:「是啊,容先生很有口碑的。」
楚以华没有漏看纪子伶的表情,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他也不急着问,他就这麽放着林卿官忐忑不安地站在他後面,随口又问了几句话,最後才看着封紫英淡淡说:「紫英,你刚刚说,不知者无罪,这话说得好,既然你什麽也不知道,朕便不追究这一次,好好静养,有些事情只有你跟小林去做,朕才安心!」
封紫英一愣,直到看见大哥对自己猛打眼色,才喜极而泣地拜倒:「奴婢、奴婢遵旨,谢皇上!」
这趟「药铺之旅」,楚以华没有见持要去看看容均本人,这让纪子伶松了一口气,後来夏侯燕儿笑着将他们送出店铺,一直到走了几分钟後,楚以华才随口将话题绕了回来:「对了,刚刚在药铺那里,紫英的病情如何?」
纪子伶不知道楚以华为何这麽问,只淡淡问:「只说身体虚,宜静养而已。」
楚以华笑着说:「试问二爷,那个生病的人身体不虚、不用静养?」
纪子伶很不客气地笑着说:「皇上想问什麽,最好问得直接一点,草民大字不识得几个,但是却也懂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理儿。」
你确定你真的懂?
「那麽在下换个问法,」
楚以华笑着,指着默默跟在身後的林卿官说:「你何必让小林一个人去药铺?」
纪子伶其实知道楚以华真正在问什麽,他知道楚以华的语气其实是在问他,明明只要大家坐下来就能谈的事情,不必要弄的那麽复杂。
但事实上就是那麽复杂,不只是他说出来的那些,封紫英不知道若无药仙道人救治,她便真的只剩半年可活,可她知道自己刚流产。
这种事,要他怎麽开口说?
可是这个人的胸怀之宽,让他真的讶异了。
就在刚才,他认真地对自己妹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纪子伶看了林卿官木然却隐隐有些忐忑不安味道的脸,淡淡说:「难不成要好多人大张旗鼓地去才好?低调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低调。
纪子伶停了一会儿,对他自己说的话加以解释:「紫英在你身边时间不长,但你应该了解妹妹她生性没什麽心机,而且,并不是我让林公子去药铺的,是因为他去买糖葫芦买太久了,我才想着去碰碰运气。」
楚以华不生气,也不质疑,只是问:「如果小林没在药铺,你也会带我去?」
纪子伶毫无犹豫的点了头:「会,这件事情关乎你的生命危险,我们不能瞒着你,如果林公子没在药铺,我会告诉你事情经过,至於妹妹该如何处置,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楚以华再次为纪子伶滴水不漏说话方式暗赞了一声,他这种就算有什麽古怪,也让人找不出破绽的技巧,堪称高明。
他停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林卿官说:「林公子,你也别怨我,前一阵子我们一直在查真凶,才瞒着你们。」
林卿官早在二人来之前就已经约略听封紫英说过他,在封紫英嘴里,纪子伶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救下她,想方设法地要帮他们,对她不仅关怀备至,还一直担心她吃亏,这时听纪子伶那样诚恳的语气,根本忘了他是谁的弟弟,连忙说:「二爷千万别这麽说,小人不曾这麽想。」
楚以华一见,笑着打趣:「这才没多久,你们什麽时候感情那麽好了。」
林卿官又连忙辩解:「属下……」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
楚以华在对方话都没成句前打断如是说,林卿官深深看了楚以华一眼,分明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下换成纪子伶打趣了:「看不出来,你还留了这一手啊,偏静。」
楚以华摆出得意的样子:「那是。」
「……」
发现自己被开玩笑的林卿官决定沉默以对。
时间也不早了,纪子伶原本能够自己回家,无奈楚以华闲得发慌,硬是要送到他家门口。
「我没有那麽娇贵!」
纪子伶一字字地强调。
「二爷明明体弱多病,就让在下尽一份棉薄之力吧。」
楚以华信口胡扯。
这边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林卿官则是装作没听见,如果问他的话,他大概会说,这两人说话的内容总是愈奇怪,但身为下属,他实在不便说什麽。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纪府,纪子伶踏进门,才发现楚以华不知道为什麽也跟了进来。
他挑眉问:「你想留下来吃饭?」
楚以华原本来在寻思要用什麽理由,但听对方一问,顿时又改变心意了:「没有,我这不就要走了。」
「你等等。」
原本转身欲走,纪子伶却不期然叫住了他。
那声音再一次地触动楚以华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回头,笑容也柔了起来:「二爷怎麽了?」
林卿官站远了几步,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纪子伶看着他一会儿,认真的低声说:「紫英的事,你不用真把她留在身边,她或许也活不了多久。」
楚以华停了一会,解释说:「我不是因为他是你妹妹,才既往不咎的,况且,你和令兄也不会放着不管不是吗?」
「我是说真的,」
纪子伶往前一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低声说:「我不知道她能活多久,就算现在死了都不稀奇。」
楚以华笑了笑,不在意的说:「你不是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吗?否则又怎麽会让小林跟她见面?」
纪子伶一震,抬眼看他,很久,才又低声说:「谢谢。」
「这点小事我不在意。」
楚以华笑了起来,「紫英若好了,就回我身边做管事,若好不了,至少谨言也不会心有遗憾,这样不是很好。」
纪子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虽不在意,可我在意,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东西,礼尚往来,我总得做点什麽。」
纪子伶对自己信赖的人往往是比较疏於防备的,而他对楚以华的情感恰恰十分矛盾,楚以华微微一笑,忽然扳过他,挽着後颈吻了下去,力道看起来大,其实很轻,纪子伶略一犹豫,便被对方「得逞」。
这一吻下去,两人都怔了,一个是没想到会被吻,一个是没想到会那麽顺利,林卿官更是两眼一闭,假装什麽都没发生。
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孩子气,那微微傻住的表情,看的楚以华没来由心动起来,不禁低头又轻轻吻了上去。
纪子伶由於姿势的关系,双手顺势抓着楚以华的前襟及手臂,表情渐渐有了些红润。
楚以华吻了一会儿,对方依旧没有抵抗,他便缓缓离开,仔细地看着对方的面容。
不禁问自己,这种情愫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原本只是很重视这个朋友,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初衷的情愫不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