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久没有我的戏份了。
以前出场每次都在跟莲儿唱双簧,想不到莲儿嫁人後,自己也能有这独挑大梁的机会,把往後的日子讲给萤幕前的各位观众听。
实在是,好生感动。
算一算,来到这代国已经快十年了。
基本上,我对於离开永巷的那一晚是不记得的,只知道醒来後上头主子有交代,要我们这些下人先把自己管好,等着时机一到,好来照顾新的主子,我们的代王王后。
虽说这麽多年来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什麽代王王后。
当代国下人其实挺好的,比起长安城里的一堆主子,这里的主子只有殿下跟薄太后两人而已,况且殿下这人是不常在宫里的,常常匆匆地来,无声地走,所以每每回来,都是极其难得。
约莫是八年前吧,待在宫里资历较久的人都记得,可却没胆提起。因为那日,殿下原本是要娶亲的。
可媳妇没有讨成,因为殿下突然疯癫了。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整个代国王宫张灯彩节,好不热闹,殿下说他会亲自把王后带来,要我们准备好吃好玩的,越多越好,当下人的我们心中只觉困惑,曾试探性地询问真要这些,只见殿下笑着回道,好生准备就是了,因为王后贪玩又爱吃。
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殿下时,便觉得有点儿熟悉,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自从看见那抹微笑後,我才想到是以前伺候张皇后的时候。
可那人分明是个宫女,我觉得这事有些微妙。
不过身为下人,哪来那麽多心思,专心伺候就是,不乱看不乱想是最好的职业道得。
殿下说他们会在拂晓时来宫里的,要我们在草地上先铺好毯子。
我记得殿下那时是这麽说的,那嗓音极轻极柔,他仰着头望天,眼底波光耀眼,他说:「我以前总带她晚上来看星星……却没告诉她早晨的日出最是好看……」
殿下是不常笑的,可此时说话的同时整个眉梢都含带着笑意。
殿下钦点我贴身服侍王后,当下闻言,我只觉得受宠若惊。
殿下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手拄着好看的下颚喃道:「你服侍她她铁定习惯的,看到你说不定会开心得直跳脚,当然也有可能怪罪我没让你出宫,若真如此,到那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办……」
听完这话,我只觉得,殿下一定是很爱那个王后,也不知王后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他还叮嘱着,这事别让薄太后知道,他要给她个惊喜。
殿下是出了名的孝顺的,连娶亲这大事都不肯跟薄太后说,看来咱们未来的王后身分是特殊的。
小心肝被掐了几下,原想一辈子不嫁的我登时泛起几丝少女情怀。
记得那一天,我们什麽都准备好了,扬首在宫门口候着,喜衣捧在了手上,等了又等,却只见殿下独身一人,极其狼狈地踏进宫来。
他的脸色死白,眼神万分空洞,彷佛失去毕生最重要的东西似的,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吩咐着下人拿铲子过来。
众人都不明白殿下到底要做什麽。
他人默默走到我们布置好的草坪上,无视毛毯,开始动手发狠地挖起土来。
我在心里暗想,这小子八成是失恋痴狂了。
不知过了多久竟突然下雨了,满天牵丝般的雨中殿下却依旧动作着,彷佛分毫未觉似的。
众人都愣住了,见殿下这魔怔状也没胆上前阻拦,直到他转过头,唤出我的名字叫我过来。
我差点被吓得内伤,该不会殿下爱走活埋发泄这路?他却是一言不发,探手夺过我手里的喜衣,放到了土堆里去。
原来殿下是要建座衣冠塚的。
我忍不住偷偷地盯着他脸瞧一瞧,再把手朝天高高伸出,心里暗道奇怪,这雨分明是越来越小,可殿下脸上的水渍怎麽是积的越来越多呢……
埋好了土,殿下又取了个石碑,竟是自个儿刻起了字来,眼神是炽热着的,他一撇一横,分外专心用力。
反正殿下也没叫我回去,我踮踮脚,正想细看他刻了写什麽,这才看到四个字,人就被推到了一旁。
「──你疯够了没!」
伴随着一声巴掌,薄太后出现了,她把殿下拉了起来,语气是难得的严厉与暴怒,他们母子感情从来是很好的,「看你现在这是什麽样子!」
此时殿下发鬓飞乱,衣衫湿透,整个人失魂落魄,他表情迷茫,桃花眼暗淡绝望,他轻笑地呢喃着:「……你们都说命是最大的牺牲,那心呢……心算什麽?」
雨忽然又变大了,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水珠在他眼睫上凝结,我这人愚笨,分辩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泪,可我想那时的殿下也是弄不明白的,我听着他说着,那嗓音於淋淋雨声中分外苦涩沧凉:「……就因为我什麽真话都不肯说,就因为爲了实现将来的所有愿望,就因为我太不甘心於现在,所以我把她给骗了,把你们给骗了,把自己也骗了,於是她走了……或许我可以说真话的……可真话……我没办法容许那是真的……我不愿去讲,我怎麽能讲……我只能去赌……即使输了也没资格後悔……」
他缓缓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防卫卸下後的他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不堪。
薄太后苍白着脸,颤着唇望向眼前总是带着笑意,吃苦当成吃补,即使挨痛也不会吭声,永远符合她期望的儿子,是一言也发不出来。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失去後才知道珍惜,恒儿今日是彻底领悟了。」
良久後,殿下缓缓道出这一句话,嗓音已是往日的沉着冷静,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天尚在落雨,请母后保重身体,恒儿发誓,恒儿定会符合母后期望的,请母后放宽心,莫作担忧了。」
讲完了,殿下也没急着走,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刻着,倔强而固执地硬要把其完成。
即使手掌已是腥红斑斑。
痴啊……怎能不痴啊……
摇了摇头,事情已过去那麽多年了,殿下他……不,应当说是陛下,都已经有皇后了,这点红尘往事,应当是早已淡忘了吧?
话又要说起我现在的主子,正是皇后窦氏,厚得陛下敬重,贤淑宽德,是大家都称赞得好皇后。
可有一件事,是只有我一个人知晓的,那就是陛下根本没有碰过窦皇后。
外界说殿下膝下有五子女,两子一女为皇后生,其余两子则为美人所生。
可这说法有大乌龙,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见过这些孩子婴儿时期模样。
我是熟悉其中四个孩子的,记得有一天,那时陛下还是代王,人踏进殿里後头便跟着四个叫化子,说要把他们安置当亲生子养。
我愕然,那这母亲得是谁啊?
陛下一眼便看出我的困惑,马上朝我倾国倾城地一笑,眸中波光狡黠,「……自然得记在我代王王后,你日後主子身上。」
回忆就在此时嘎然停止了,我回过神,转头望着自己现在的主子,忍不住问:「娘娘可认识已故王后?」
话刚说出口我忙後悔地摀上自己嘴巴,伺候人伺候那麽多年了,竟然还问出了口,果真是活腻了!
皇后娘娘正在对镜贴花黄,睫毛连眨都没眨,一脸淡漠道:「知道啊,他爱人。」
我一口血喷了出来,筋脉被震得寸断,颤抖着,有点不敢置信,「娘娘您……」太淡定了!
「无妨,我老早就无所谓了,」她侨了侨自己簪子,神色平静依旧,淡淡道:「他也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咱们互利互用,如此而已。」
我被这话惊得浑身僵住,好半晌才道:「可她已经死了……」
「死了?」娘娘突然笑了起来,眸光冷凉阴恻,「若是死了那倒还好,可偏让人知道她还活着,让人惦记着一辈子。」
眼看她这表情,我觉得娘娘应当也是喜欢过陛下的,可显然再怎麽喜欢,也比不上那早住在陛下心尖已久之人。
我心想难怪,咱们陛下从不叫娘娘名字,而总以皇后及梓童敬称。
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看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事还是存在的,只可惜这并非独宠椒房这类深情美梦。
想着想着,我突然间想起石碑上的那四个字。
王后杨氏。
我免不了的又连想到了那一天,那是陛下真正的成亲大典,是跟现今皇后娘娘的成亲大典,可却只有我知晓,那洞房花烛之夜,陛下是自己一个人,默默走到那石碑面前,徒手硬把王字改成了皇。
然後就这样静静地靠在那,度过了一个晚上。
於临走後,那碑前放置的是正统的皇后行头,凤冠霞帔,大红喜衣。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张皇后那张脸,她的身影突然在我眼前浮现,是异常清晰。我彷佛看见她穿着礼服姿态扭捏,皱着眉抱怨着头重,寻得好吃时两眉弯弯幸福如月,大笑时抱着肚子眼泪都落了出来……点点回忆皆化成鲜艳如火焰的衣摆,旋转舞动着,照亮起陛下的心。
可世事无奈,在拂晓将至前这一切都成了灰烬,而记忆中的少女就这样渐行渐远,不再回眸。
我不由茫然,真奇怪,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却在我心里隐隐勾起了什麽,微微发闷。
这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可无论再怎麽想,我也是无法解释,摇摇头,决定以後都不要再乱想了,踏足眼前,才是最要紧的。
什麽皇宫主子爱恨情史,纵使再怎麽高潮起伏,再怎麽感动天地,那又如何?反正与我毫无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
後头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