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朝惠明帝廿四年。
十五年的光阴转眼间便匆匆而去,从出生到现在都只能与暗卫接触,几乎可以算是被惠明帝给幽禁在宫中的太子──慕容楚,也在不知不觉要满十六。
随着年岁增长,继承了独孤皇后的泰半美丽容貌的慕容楚也出落得愈见好看。未束起的头发下垂及腰,在後背散成了鬒鬒黑瀑;脂粉未施的脸蛋白净齐整,宛如冰雕玉琢般温润无暇;配上他的清眉秀目红唇白齿,再加上时不时就会浮现在双颊的两酡红晕,一向不作男生装束打扮的他若有机会去京城大街上逛一圈,铁定没人会发现他是个男人。
即便自幼独处深宫,他的美貌也看煞一票从小把他带的暗卫哥哥们。
这夜乃是慕容楚十六岁生辰前夕,虽然他未曾从暗卫口中打听出自己为何被深藏宫中,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慕容楚十分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会有个铺张盛大的生日宴会。所以他一如往常的早早梳洗更衣过,,便打算就寝。
就在他放下了松青色素面软烟罗帐,吹熄了螭纹楠木案上唯一賸下的那盏烛火,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弹墨月白外挂,钻进了临窗大床上头的流云百福蝉翼纱被後,一向耳尖的慕容楚却忽然听见有阵阵的脚步声似乎从他寝宫外的不远处悠悠传来。卧在床上的慕容楚半坐起身来,把手穿过帐子,在木制的窗框上掀了掀,只见一个小洞慢慢地露了出来。他把头凑向那小孔往外看,却见屋外只是黑漆漆一片,除了从上头传来的皎洁月光,再不见其他的光亮。
「小原。」斜倚在塞着玫瑰芍药等各色花朵的玉色夹纱枕上,慕容楚隔着窗轻声唤道。
「卑职在。」只看见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从屋檐上翻落,接着便单膝跪在屋外阶下的地上,用还尚未变声完全的乾扁声音答道。他才说完便把头给抬了起来,只见穿着黑衣黑裤的他甚至连头都还蒙着一大块黑布,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对诚恳的眼睛,深邃的目光穿过小孔和屋内的慕容楚相对。
「父皇不是一向都不让人靠近这吗?怎麽这麽晚了竟然还会有脚步声?还不快去帮我看看是谁在我寝宫外头。」慕容楚带着疑惑对那被称做小原的人命令道。
「是!」一答应,屋外的那人也不转身,不知怎地竟然就向後拔地而起,一刹那就消失黑暗中。
慕容楚看着他高强的武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小原是慕容楚一人对令狐原的亲昵叫法,令狐原的年纪比慕容楚还要小上一两岁,是全暗卫营里头最年幼的成员。同时也是被幽闭在深宫里的慕容楚,在幼年的时候唯一的玩伴,更理所当然的成为全暗卫营里头和他最亲密的人。因为通常都是由他来为慕容楚守夜,所以慕容楚也就很自然地呼唤他。
过不了一会,令狐原又翩翩落在阶前。
「回殿下,卑职方才跃上宫墙向外看,见到皇上正带着四名太监朝这走来。」探听完的令狐原再度单膝着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向慕容楚说道。
「这样啊!」在屋内的慕容楚听到令狐原的报告後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一会才彷佛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没事了,你歇歇去吧!」
「是,属下告退。」抬起头来向慕容楚望了一眼,令狐原向他拱了拱手。一个纵身,他就回到了原本待着的屋顶上,再次潜伏回黑暗中。
慕容原透过小孔看向屋外,只闻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黑暗的远处竟开始出现了四点红光,知道惠明帝已到宫门外的慕容楚连忙又掀了掀窗框,让那小孔的窗纸缓缓补上,一下就变回原本的样子,任谁也猜不出这里会有个这样巧妙的机关。
关上偷窥用的窗上小孔,慕容楚的心中正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尽管他一向自诩聪明伶俐,却也猜不透为何惠明帝竟会选在此时悄悄地来找自己。毕竟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特殊情形,什麽晨昏定省那些其他人每天都得要做的规矩他一概免去。活到了十五岁快要满十六,慕容楚和惠明帝见面的次数他用不到两只手就可以数得清。平常即使是三节或生辰,惠明帝顶多也就是差暗卫带礼品来并嘘寒问暖个几句。他可完全想不出究竟有什麽事情如此要紧,竟然需要让惠明帝亲自前来呢?
就在慕容楚百思不得其解之间,脚步声已不再传来,透过窗纸也可见灯笼的红光甚是明显的出现在门外。
「皇上驾到。」门外的太监尖声尖气地宣布道,那声音宛若一把剪刀剪断了夜晚的宁静。
正当慕容楚掀开纱被,打算起身下床,自去开门迎接惠明帝进来之际,他却忽然听见了令狐原跃下屋顶的声音。心思敏捷的他立时改变主意,反而把纱被往身上一卷,打算先按兵不动,让令狐原去替他试试惠明帝的来意。
「卑职参见皇上。」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从屋顶上翩然而下并单膝跪地的令狐原正好落在慕容楚的房门前。
「平身!」见房内无人回应,只听惠明帝的音量便像是有刻意压低似的,似乎害怕会打扰到已经睡着的慕容楚。「小公主她睡下很久了吗?」
为了避免其他人会发现慕容楚的身分有异,惠明帝在外人前总是用小公主来称呼他,毕竟生完了他之後,他也就没心力再去和其他后妃燕好。
「回秉皇上!小公主於亥时三刻就寝,距离现在应睡下不久。」令狐原见皇上似乎不打算直接破门而入,站起身时便默默地退在门旁,一边悄悄地观察着皇上的眼神与反应一边敛首低头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帮我把她叫醒,我有事情和她说。」站在阶下的惠明帝瞟了一眼退到一旁的令狐原,又看了看一片乌漆摸黑的屋内。稍微想了一下,才回过头来对令狐原说道。
「卑职遵旨。」令狐原依旧保持着头低低的样子答应。见他缓缓地走到屋前将门向内推开,才稍稍地露出了一道缝後就侧身钻入,一进房就又重新把门给掩上。
只见进到屋内的令狐原立刻从怀中掏出了火摺子,接着便用打火石把房内的数盏油灯都给点燃,本来黑鸦鸦的屋内顿时一片光明。
在屋外的惠明帝见到里头变亮後,便立时向打着灯笼跟在一旁的太监们挥挥手,下令他们通通退到宫门外等候,接着便信步上阶,推门而入。
「儿臣参见父皇。」一见惠明帝走进屋来,刚被令狐原扶下床的慕容楚连弹墨月白外挂都还来不及披好,就连忙向惠明帝行晋见礼。
知道惠明帝与慕容楚二人等会一定有要紧事要参详,不好在一旁听他们说重要事情的令狐原赶紧把弹墨月白外挂好好地披在慕容楚身上,接着便退了出去,把门带上的同时顺便站在屋外守着。
「免礼。」惠明帝看见慕容楚只穿一件耦合色单衣且头发毛毛躁躁地披散在身後,方醒未久的模样甚单薄可怜。待细看他那近似於独孤皇后的容颜,便不自觉地直望着出神。
「父皇所谓何来?还请这里坐。」被惠明帝痴痴地眼光给看得不甚自在,慕容楚连忙伸手向对门那一溜四张设有银红掐金洒花椅搭的梨木太师椅一指,想要把惠明帝向那上首的位置请去,同时也可减缓这尴尬。
「不了。」听见慕容楚开口後的惠明帝回过神来,只见他摆了摆手,神色间有着些许哀愁。「朕不过是太久没看到你,所以才会不小心多看了你几眼。这次会那麽晚来找你,其实也只是因为有一件要紧事一定要说。我说完就走,倒也就不必坐了。」
「既然如此,儿臣敢问父皇因何事而来?」见惠明帝不愿意去坐,慕容楚也就只好陪着乾站,但接触着惠明帝有些炽热的眼光实在令他感到尴尬,所以他说完话也只不自觉得把头给低了下去。
「明日是你十六岁生日吧?」谁知惠明帝不直接向慕容楚道明来意,反而先问了慕容楚一个问题。
「明日确是儿臣生日,但儿臣素闻父皇时常为社稷黎民之事烦心,儿臣这点小事岂劳挂怀?」不懂惠明帝为何会突然这样问,把头低下的慕容楚将眉头暗暗一皱。
「我想该是时候帮你找个驸马了!」终於把目光从慕容楚身上转开,惠明帝开始看向房内别处,淡淡地说道。
「为我许配驸马?」听见惠明帝的话,慕容楚错愕万分。他心中立刻冒出无限疑惑。
──难道父皇犯糊涂了吗?我就算长得再像女的也还是个男人啊!慕容楚一下急火攻心,不免把心中所想给吐露出来。「父皇您是在开玩笑吗?儿臣身为男儿身,岂可替儿臣驸马?」
「君无戏言,朕岂是在开玩笑?」瞥了眉头深锁的慕容楚,惠明帝坚定地说。
「那,是像儿臣如此,虽名为驸马,实为儿臣寻一女子?」慕容楚抱着最後的一线希望,看向惠明帝问道。
「不,朕要替你找一个真正的男人。」惠明帝无情地斩断慕容楚的最後一丝希望,不假思索地说道。
「为什麽?」慕容楚终於受不了,把累积在心内的问题一口气都向惠明帝问了出来。「我觉得我从小就一直有莫名其妙的事情!明明是男的,却被叫公主;还被关在宫里,不让我出去和其他人见面;现在又要我找个驸马,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麽?」
「朕都是为了你好啊!」睇了慕容楚横眉竖目的样子,惠明帝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知道你出生的时候怎麽了?那时候五星连珠,表示你会夭折啊!要不是国师教我这些方法,你觉得你有办法活到现在吗?」
「这些都是国师说的?」慕容楚压抑着怒气问道。
「当然!」惠明帝轻松地把责任给扔向已不见踪迹的护国大国师,一脸凝重的说。「你要相信朕,朕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不!这件事情太荒唐了!儿臣绝对不依。」那个混帐国师竟然要他和个臭男人结婚?这样的话他宁可去死呢!为了下半生的幸福,慕容楚决定这次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要草率的接受惠明帝的安排。
「胡闹!」明明是一心只想为慕容楚好,但见到自己的一番好意却不被心领,让惠明帝不免又急又气,落下狠话。
「君无戏言,朕说要这麽办,就这麽办。」
接着便见惠明帝一摔袖子,不再和慕容楚多说一句,便大步地推门而去。
只见在宫门外红光逐渐在黑暗中变成一小点而消逝,慕容楚心中被掀起的波澜确是久久未能平息,他躺在床上许久,却迟迟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