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芙洛不可置信地瞪着现下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那一脸看好戏地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瞪得老大的美丽眼眸中闪烁着诧异的涟漪。
「是你!那个该死的男人!」顿时间忘了局长还在,冲动的言语就这麽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警局里无论是在办案还是在聊天还是闲着没事干的人员,都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人群聚集的那处,身为局长的吴天赐则是在听到属下如此冒犯的言语之後气得直抓狂咆啸!
「梁芙洛!你给我过来道歉!稍息後开始动作!稍息!」
瞧局长气得满脸通红,梁芙洛不敢造次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对着警局大门口的脚步硬是转了个方向,朝会客区走去。
修长的腿走没几步就来到局长身旁,她难掩愤恨地瞪着眼前害她出糗的男人,好半晌,倔强的嘴里还是挤不出半个字。
「还发什麽呆?快向江先生道歉!」吴天赐等急了,劈头又是一声响雷。
「可是局长,这个家伙就是我中午站勤时那个不肯乖乖配合的浑蛋!」梁芙洛不肯服气地反驳,纤长好看的手指笔直地指着江以默的鼻心,「我为什麽要跟他道歉?」最後的问句更是瞪着他咬牙切齿。
「叫你道歉就道歉,哪来这麽多藉口?你敢再多说一句废话,待会就写完五百字的悔过书再给我下班!」下属直接在外人面前驳回他的命令,吴天赐直觉面子挂不住,再度撂下狠话。
收到威胁,梁芙洛气结地闭上嘴,锐利的眼光直直地朝他嘴边该死悠哉的笑容砍去,如果一个人的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江以默现在大概死无全屍了。
「还不快道歉?」吴天赐催促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梁芙洛顿时失去重心,一个踉跄差点往前头栽去,幸好她身手矫健即时稳住了脚步,才没真的一脸撞上冰凉的桌子。
狼狈地挺起身,瞪着他的神情彷佛想要将他拆吞入腹那般凶狠。
「幸会,疯婆子。」江以默从容地从沙发上站起,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笑道,挑衅般地看着她扬了扬眉。
「你!」梁芙洛气得想要上前赏一巴掌给他个痛快,吴天赐低沉的警告声却冷不妨地在耳边响起:「你什麽你?快道歉!还是说你很想留下来写悔过书,梁芙洛?」
深深吸了口气,将满肚子的怨气全吞了回去,梁芙洛顿时扯开一抹完美的弧度,「对、不、起。」不情不愿地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叫你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现在是什麽情况?抗命啊?」吴天赐震耳欲聋的吼声再度传来,气得她很想抬起腿狠狠地踩上他一脚!
哪天换她当上局长,她保证一定也把她的部下电得亮晶晶,好发泄现在所受到的怨气!
「既然梁警官不想道歉,就别勉强她了,吴局长。」
沉默了一时的江以默终於开口,这次的话倒是让她听得顺耳了一点,只是正她当准备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时,他嘴边扯开的弧度却让她寒毛一竖……
「梁警官不过就是开罚单的手段特别了点,很慷慨大方地又多送了我一记过肩摔而已,没什麽的,这点小事我没放在心上。」
警局里顿时一阵抽气声。
吴天赐紧绷的老脸一沉,僵硬地转向身旁还在不停用眼神示威女孩,黑着脸宣判:「开罚单开到给人过肩摔……梁芙洛,一千字的悔过书不含标点符号,明天一早放到我办公桌上,迟一分钟就再加一千个字!」
「局长!」像是当场被判了死刑、打入地窖,梁芙洛的惊叫不输他今天中午在路口的那阵哀嚎。
终於报了一箭之仇的江以默嘴角扯开一抹胜利的弧度,抬起眸又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礼貌地说道:「时间有点晚了,详细的情形明天我再向各位说明,先告辞了。」
优雅的身段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同时刻意地笑出声,然後噙着笑容若无其事地从众人的视线中远去。
「……」
深知自己被挑衅,梁芙洛气得不顾形象地嘶吼了声,接着在众人摸不着头绪的惊愕视线中,踏着愤怒的脚步离开了警局。
步行了约两分钟的路程,在街口的便利商店骑楼下找到了自己的机车,她打开置物箱拿出了白色的安全帽,然後泄恨般地将棕色的背包塞进置物箱里头再用力关上,所有的动作如同往常般流利却不时散发出慑人的煞气,路过的行人莫不被她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避开或绕远路。
「吴天赐那该死没人要的老光棍!一千个字的悔过书想让我写死吗?去你的!」
跨上机车发动引擎,她像是失去控制的花豹那般冲了出去,小嘴里仍是愤恨难平的咒骂。
沿路上,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夹杂着她从未间断过的谩骂,直到二十分钟後车子在郊区的小公寓外头的住户专用机车格上熄火,她的怨念才暂时告一段落。
当她气冲冲地摆着一脸眼前的人欠她八百万的模样踏入家门时,梁母恰巧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礼还端着一盘切好的新鲜水果,一见到女儿下班归来便朝她喊了声:「回来啦?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用了!」她气就气饱了,还吃什麽?
梁芙洛臭着一张脸,愤恨地将脚上的黑鞋粗鲁踢掉,踩上室内拖鞋就往房间笔直而去。
看见自家女儿始终跟淑女两字沾不上边的举动,梁母气得双手抱胸低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回来鞋子就摆好,这麽没气质,难怪人家宇德会跟你分手!」
「就说了我们分手是因为个性不合!」而她回应母亲的就是这一声喊冤的咆啸外加一阵巨响的关门声。
「看你这个样子也知道是个性不合!人家没被你吓跑,还愿意跟你当同事,你就要偷笑了!」梁母没好气地摇头,语末却化成了一声叹息。「这个脾气再不改,哪还会有男人敢要你?」
进了房间,梁芙洛气得把包包狠狠往桌上一扔,便放纵疲惫不堪的身子重重摔入柔软的被褥中,小脸埋在枕头里掩去了暴躁的嘶吼,直到发泄够了之後才像泄了气的汽球那般,懒懒地撑起身,抓过床边的抱枕紧锁在怀里,背倚着身後的墙。
江以默那个臭男人会不会太没肚量了?居然跟她计较那点小事?还好一个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地忍到晚上才在局长面前多嘴告状,害得她不仅颜面无光,还要写一千个字的悔过书……
她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可以睡觉吗?
思及此,她沉痛地仰天吼出凄凉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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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千个字不含标点符号的悔过书整整花了她五个小时瞎掰乱串,梁芙洛真的觉得自己瞎掰的功力之高深,求学阶段没能代表班上去参加作文比赛实在是埋没了她的才能。
顶着两轮黑眼圈走进局里,眼角余光瞥见了角落的沙发区围着一群人正在泡茶,她懒洋洋地连招呼也没打就往自己靠窗的坐位走去,从包包里拿出了那张她刻意临摹Word十级字写出来的悔过书,朝局长办公室的方向迈去,意思意思地敲了下门板便推门而入。
「稀奇了,都七点半了还没来上班,天要下红雨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坐位,她低低地咕哝了声,随手拿了桌上的钉书机压好了悔过书,又多在里头多逗留了一会才退出。
从办公室出来,她伸手掩去了一个呵欠,回过神却发现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尤其是围绕在沙发泡茶的那一群人。
「……」她纳闷地蹙起眉,心底泛过了诡异的感觉。
过了半晌,众人又一致地点点头,像是给予她某个层面上的肯定那般,嘴角旋及扯开一抹让人不自觉头皮发麻的笑容。
「你们一大早就发神经吗?干什麽每个人都那样看着我……」梁芙洛嘴角微搐,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让她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
「梁芙洛,过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清楚地打在她耳膜上,大脑不消一秒就辨识出这个声纹的主人正是那个一大早消失在办公室,让她误以为天要降奇蹟的局长吴天赐。
「……一定要吗?」她尴尬地扯着笑,身为警察的敏锐神经告诉她,那里绝对有陷阱!
「是可以不要呀,如果你真的觉得一千个字的悔过书写得不累的话。」原本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的吴天赐缓缓站起,转过身朝她露出了一脸好商量的慈蔼面容。
「……」
闻言,为了不跟她快写断的右手过不去,她只得硬着头皮踏着艰辛又猜疑的步伐朝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而当她终於走进了那个圈圈後才发现,中心围绕着的居然就是那个害她差点写断手的男人!
「为什麽你又出现在这啊?」一见到他,她什麽理智啊猜计的全抛诸脑後,劈头就是嫌弃厌恶的直问。
「江先生是市政府形象广告案的负责人,敢情他为什麽不能出现在这,梁芙洛警官?」吴天赐笑咪咪地看着眼前过度反应的下属,口吻温和的让局里所有人都觉得如沐春风。
见鬼了!局长居然用那种温柔慈父的笑容看着她?
梁芙洛用力地眨了好几下眼,想确认自己是不是提早老花看错了,却发现任凭她再怎麽用力地眨到眼皮都快抽筋了,那张平常总是黑着脸训骂她的脸依旧扬着温煦的弧度。
「局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啊?」
「得了便宜还给我卖乖!梁芙洛,我看你悔过书写不怕的样子,乾脆在多站一个星期的路口指挥好了!」活了五十三个年岁还没维持笑容超过三秒钟的吴天赐终於恢复了厉鬼的本性,蓄着胡子的口一开就是一句足以吓死人威吓。
围绕在一旁的人群也舍不得他们最小的同事在什麽都还不知情的状况下就无辜受到局长的迁怒,身为与她同校三年的学姐方心率先开口,把话题转回正题上。
「局长,先把正事告诉芙洛吧。」
经旁人这麽一提点,吴天赐有些尴尬,只得装模作样地咳了声,然後口吻无比郑重地宣告:「是这样的,经过我们讨论之後,江先生认为你很适合担任这支形象广告的主角。」
「……」
……
许久,梁芙洛才从这颗震撼弹的余晃中回过神,美丽的眼眸已经瞪得老大,因无限诧异而为张的小嘴微微发酸。
「我……我当主角?」她讲得极度怀疑,开口时甚至岔了气。
「上司说的话你怀疑啊!」吴天赐如虎啸的低吼狠狠地劈进她脑里。
这话的意思是……刚才那句话完全无误,没有半点开玩笑整人的成分在里头?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梁芙洛转头看向一旁的方心求助,岂料方心居然回给她一抹肯定的眼神。
「……学长?」
她不信邪地把确认的目光转移到後方的郑宇德上头,得到的是他诚恳无比、丝毫没半点委婉掩饰的颔首。
「局长?」她依旧锲而不舍,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肯放过。
「公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北区分局全体警员将完全配合贵公司拍摄形象广告时所需要之任何人力支援及调度』,梁芙洛,局长相信你应该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丁点儿女私情就怠忽职守、枉顾工作的人,对吧?」
吴天赐嘴边的那抹邪笑以及夹带着满满威胁的话爽快地判了她死刑。
「……」
她愣忡着,这道比晴天霹雳还要霹雳的消息轰得她一大早还没完全醒来的脑袋完全呈现一片浑沌,一阵晕眩从脑门袭来,她步伐踉跄地就要向後跌去,还好她身旁的方心即时稳住了她有些瘫软的身躯。
「芙洛,你还好吧?」後头的郑宇德连忙上前关心。
「不好……」失去光泽的唇虚弱地回应。
她一点都不好……
就算再怎麽震惊,她可没放过江以默那家伙在看见她惊慌失措时嘴边那抹邪魅至极的得逞笑容。
他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早知道一大早就要面对这种大场面,她应该先吃过早餐再来的。
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一度难受到想要就这麽闭上眼昏厥过去,可是好强的自尊心却不准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就这样倒下,用力地闭了闭眼,她勉强倚着方心站稳身子,双眼即使视线模糊却还是找出了他所在的位置,不甘示弱地狠狠瞪去。
江以默嘴边的笑意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之後收敛了些,他从容不迫地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她面前,深邃的眸瞅着她观察,抿着唇像是在思考什麽。
半晌,薄毅微启,「如果梁警官不愿意的话,我们再另觅人选吧。」
看出她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他才放掉这个好不容易可以假藉公事恶整她的大好机会。
本意该是体谅她的不适,但听在梁芙洛耳里却被解读成了二度挑衅,傲骨如她,是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的。
这男人把她梁芙洛当成什麽了?居然敢瞧扁她!
「不,我很乐意!」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吐出的话语也虚弱的气游若丝,眼眸中却闪烁着不轻易低头的光芒。
她绝不会跟这个男人低头,绝不!
听见她亲口答应接下这艰钜的任务,局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欢呼,这样吵杂的噪音灌得她又是一阵晕眩,嘴角却还是倔强地硬撑着笑容不垮掉。
看见她额角沁出的冷汗,江以默无法理解地轻拧起眉。
她究竟在坚持什麽?她明知道这是他故意挖给她跳的大洞,在她跳下去之前他也说了,如果她不愿意角色可以由其他人来担任,那她为什麽却还硬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就这样跳了进去?就像是故意上当那般,让他纳闷地不得其解。
纵使心底的疑问一堆,表面上他却仍是面无表情。
「既然这样,那麽待会就请梁警官跟我一同前往摄影棚了。」他客气而礼貌地道。
「好。」她丝毫没半点犹豫的就应允。
唇边那抹笑容更加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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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车子的副驾驶座,梁芙洛饿得几乎快要昏过去,却还是因为身旁还有人在而紧咬着牙根,佯装若无其事般地欣赏窗外的风景,额角不断沁出的薄汗却透露了她极力隐藏的事实。
江以默不时转头看向她美丽却倔强的侧脸,心思细腻如他,她是不肯能瞒得过他的双眼的。
轻叹了口气,他转了方向盘,在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前的路口回转。
「你干嘛?」车子突然掉了头,梁芙洛警觉得转过头,瞪着他的目光里有所顾忌。
江以默没有回答她,只是踩下煞车在路边停下车子,迳自下了车,五分钟之後当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份现做的三明治及一杯温奶茶。
一上车他就不由她拒绝的把手中的东西全塞进她手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梁芙洛无法理解地低叫了声:「你干嘛啊!」
「你看起来快昏倒了,我可不希望待会拍摄到一半还得送你去医院。」他平淡地答,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踩下油门让车子驶回了上一个路口等待回转。
梁芙洛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发现自己卖力撑起的笑容下那副就快要垮下的身体,顿时一股莫名的、不晓得该怎麽形容的感觉隐隐约约浮上心头。
黑色房车驶进了电视台的地下停车场,当他将车子停妥熄火拔掉钥匙,转过头却发现她手上那份三明治完好如初,连包装都还没拆封。
「你是真的很想进医院吗?」昏暗中,他瞪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低低嗫嚅:「我不敢吃小黄瓜……」
闻言,江以默先是一怔,接着一阵低笑毫无掩饰地从他的喉中逸出,低沉的频率在密闭的车内不断缭绕。
「笑什麽啊!」梁芙洛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脸,有种想把手中的奶茶往他脸上砸的冲动。
感受到她困窘的氛围,他抬手掩住因发笑而不断颤抖的唇,努力的平复胸腔里头满山满谷的笑意,好半晌才能够正常的开口。
「你这麽挑食,怎麽还能长这麽高?」
听出他问句里的揶揄,梁芙洛气得低吼:「要你管!家族基因良好不行吗?」拉开门把就要下车,却被还未解开的安全带磨痛了颈子,狼狈地被扯回坐椅上。
见她如此出糗的模样,江以默好不容易才忍住得笑声又开始飘扬。
然後这次,她真的把三明治往他脸上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