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直到中午,梁芙洛都没有出门,只是呆呆地缩在椅子上头,一遍又一遍地读过那叠厚厚的便条纸,从留言的内容中猜测着他们之间可能发生过的任何大小事情,然後一次又一次被字里行间夹藏的温柔感动得扯开笑容。
究竟是怎麽样的一个男人,会愿意偎身在一个连自己生日都记不住的女人身边,尽其所能地对她好呢?
江以默……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团谜。
稀微的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便条摆回抽屉,梁芙洛从椅子上起身,从容地来到客厅。
「你没出门吗?」见她从房间里走来,江以默笑着问,然後转身走进厨房,将塑胶袋里的食物一一装盘。
梁芙洛尾随着他,在他转身的同时接过他手中其中一个盘子,侧过身稳稳地放在餐桌上。
江以默愣了眼,嘴角轻轻扯开一抹弧度。
芙洛好像不再像昨天那样戒备着他了。
从橱柜里拿出了餐具交付到她手中,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的位置坐落。
盘子里盛着的是她从小就爱吃的奶油义大利面,梁芙洛很是自然地拿起叉子就开始用餐。
「待在家里不无聊吗?」江以默优雅地拿着叉子卷起了一小卷面条,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沉默的女孩。
她的眼眶红红的,就像是哭过一样。
「还好,这里的东西多到让我可以消磨一整天。」她低着头淡淡地答,往嘴里送了第二口面。
他又来了,老是用那种表情、那种眼神看着她。
那种,温柔到让她想哭的表情。
那种,深情到让她倍感愧疚的眼神。
她明明是一个糟糕到连男朋友生日都记不起来的女人,根本承受不起他对她这麽好……
她根本就不值得他对她这麽好。
感受到她语调里多了不同情绪的冷淡,江以默放下手中的叉子,双肘撑在桌面,修长的十指交扣以拇指抵住下颚。
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他在思考,思考着芙洛低着头躲避着他的脸蛋上是怎样的表情?
他突然的沉默让梁芙洛有些紧张,她知道他正盯着自己瞧,头顶上不断传来发麻的感觉,吃东西的速度也不自觉得加快了些。
「芙洛。」
「啊?」他蓦地开口喊她,吓得她手一滑,掉下的叉子和白色的瓷盘碰撞出一声铿锵。
江以默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客厅拿了自己的公事包後又折了回来,接着从里头抽出了一叠资料递到她面前。
梁芙洛愣怔的接过,然後听见他说,「这是昨天晚上我请助理找到的资料,今天早上也已经请他帮忙整理过了,待会吃完饭你再好好研究吧。」
「还有,」接着他又从西装外套内里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新款的白色手机推到她面前,「我的号码已经存在里头了,这样找我比较方便,如果你想玩游戏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助理的手机里头有不少。」边说边坐下。
「谢谢。」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这种事情还真的挺像他会做的。
贴心的要命。
好奇地打开手机,萤幕上一堆密密麻麻的图示看得她有些眼花,过了十年,手机的功能好像又多更多,看来研究这只手机又够她消磨上不少时间了。
大略上看过一遍之後她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抬起头这才发现昨天还蓄着满脸胡,活像曾在电视新闻里出没、穿着风衣风靡一时的犀利哥的男人,已经剃掉了那杂乱无章的胡子,凌乱的黑发也被梳理得很整齐,衬上那张本来就称的上是好看的脸蛋之後,让她有很不一样的感受。
跟照片上比起来,眼前的他好像又更迷人了一点。
「……」
天!她乱想什麽?
她现在这是在意淫她十年後的男人吗?
「怎麽了?」她不停转变的表情很是生动,江以默忍不住莞尔。
「没、没事!」梁芙洛连忙摇手否认,慌张的神情和口吻更显欲盖弥彰。
「这样呀——」半信半疑的拉长了尾音,他打趣地欣赏着她因为他的话语而战战兢兢的模样,最後才终於放过她,「既然没事就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她低下头又是一阵狼吞虎咽时,他摇头失笑。
短暂地待了四十分钟後,江以默又离开了。
他的工作好像很忙,却为了她特地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买了中餐回来陪她,她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
收拾好厨房的一切之後,梁芙洛选择在客厅那套柔软的沙发上伫足,拿出了江以默替她买的新手机,开始研究起里头的内建功能。
那个在她的时代还很流行,几乎成为人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的Facebook已经被新的社群网站给取代,但它的名字实在很拗口,英文本来就不怎麽好的她没打算去研究正确发音,而YouTube依旧稳座影片分享平台的龙头,至於Google或Yahoo这些搜寻引擎也都还在,但更多性质相似的网站连结手机里也全都有,但她没什麽兴趣一一尝试。
打开相机随意找个角度按下快门,照片的解析度实在高的让她忍不住啧啧称奇了两声,而且拍照时没有任何快门的声音,想必这个时代随随便便在路上走的路人都可以当专业狗仔了吧?那些公众人物实在是有够可怜。
对了,不知道过了十年,那永远五光十色的演艺圈会有什麽改变?
摸来了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薄到跟笔电萤幕有得比的液晶电视,随手转了一个平时看习惯的娱乐台,不意外的里头的主持人已经换人,当集的来宾也是她没看过的新面孔,唱的歌比十年前全球风行的韩国电音更加让她不敢领教。
算了算了。切掉电视,她再次把专注力放到手机上头。
打开了电话簿,里头除了江以默的手机号码以外,还有他办公室分机号码和家用电话,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她任何时候都找得到自己,压根儿不管她会不会坏心地打恶作剧电话去整他。
没心机的男人。
眼角余光瞥见了被搁在桌上的那叠资料,嗤笑他的目光蓦地一沉。
放下手机,她随意抽了一张起来迅速浏览——
《山寨格格》
一场离奇的车祸撞得苏紫薇掉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盛清时代,身份竟是紫禁城里侍奉康熙皇上的奴婢!
让她更意外的是,热情如火的十三阿哥竟然看上了她,想要纳她为妃;深沉内敛的四阿哥也对她有着若有似无的感情……
难道说她一生就要耗在这诡异的大清皇朝了吗?
「……」
额间的青筋浮现,嘴角微搐,手中A4大小的纸在下一秒被她暴力地撕成碎片!
不信邪的在从那叠厚重的资料中抽了两三张,上头的内容却尽是些既芭乐又没张力的序文,梁芙洛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发现……
她根本办不到!
快手抄来摆在一旁的手机,她迅速拨号,没几秒电话就被接起了,只是对方连个「喂」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她大小姐的火山就已经先爆发了!
「去你的变态大叔!你找了一堆没营养的穿越小说给我做什麽?你当我现在视在演电视剧还是拍电影啊!」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否则我——」在她的狠话要撂下的前一秒,一个不属於她预期中的低沉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不好意思,小姐……」对方讷讷的开口,有些尴尬地打断了那一长串劈哩啪啦的谩骂,然後礼貌地道:「江总监正在开会,如果您有话要对他说的话,我可以帮您代为转告……只是可能要麻烦您稍微说慢一点,不然我可能记不太起来。」
「……不好意思。」得知自己骂错人,梁芙洛羞愧得几乎想要去撞墙,白皙的双颊顿时染上了些许赧红。
「不会的。」对方客气地答,下一句话却让她更加无地自容。「那麽除了刚才那段话以外,您还有什麽需要我转告给总监的吗?」
「呃……」她困窘地愣了几秒。「不用了……」
「那麽我再重述一次,麻烦您替我确认一下有没有错误。」她才正开口要阻止,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劈哩啪啦的吼声:「去你的变态大叔!你找了一堆没营养的穿越小说给我做什麽?你当我现在视在演电视剧还是拍电影啊!」
「内容是这样,没错吧?」
对方把她刚才盛怒的语气揣摩得栩栩如生,那样专业的口吻却让她羞赧得想要一拳打昏自己算了。
她红着脸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那个……」
「您请说。」对方恭敬地回话。
「……请问江以默什麽时候才会开完会?」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给您确切的答案,还是总监开会结束之後我请他回拨电话给您呢?」
听见他的回答,她轻叹了声,「不用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
「还有……」
「是的,您请说。」
「刚刚那句话,我想……我还是当面跟他说就好了。」
「好的。」
挂掉了电话,她抓过一旁的抱枕把自己埋进里头,赧怒地低叫出声。
刚才接电话的人应该觉得她是个神经病吧……
她的形象毁了……都是那个变态大叔害的!
-
当江以默从会议室离开再度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六点半之後的事了。
方才那场与厂商的会议,只因为代言人的合约问题就争执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对方终於肯让步以较低的价码签约之後,剧情的部分才进入讨论,也因为那番为了代言酬劳的争吵,让原本今天就该开完的会议硬是又拖到了明天。
想到这,他的头就隐隐作痛。
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走进里头,他便看见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个正好整以暇喝咖啡的男人。
眼底没有任何讶异,他从容地将手中的会议资料放回办公座上,这才绕道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而对方在他坐下的瞬间分秒不差地抬起手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薄毅的唇微启:「你让我等了两个小时零三分钟又……四十八秒,这些都要算进谘询的钟点费里头。」
听见这番话,江以默轻笑出声,「那麽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可以打个八折吗?」
「啧,你把我当廉价劳工吗?」对方皱了下眉,放下手中的咖啡之後在沙发里调整了另一个舒适的姿势,冷冽的眼眸射向眼前好久不见的男人。「一大清早就吵醒我要我从美国赶来,我到现在还有点宿醉,时差更没调过来。」
这家伙大概忘了台湾的晚上可是旧金山的一大清早,当朋友这麽多年也早该知道,他这个人是个标准的夜行性动物,只要是太阳出现的时间他就不会是清醒着的。
江以默静默地望着他,笑容里有着抱歉。
「算了。」见他那表情,对方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说吧,那封简讯是怎麽回事?」
见他切入正题,江以默喟叹了声,原本有着笑意的眼眸瞬间敛下。
「孙昊……」
「我先说好,在没看到人之前我只对这件事抱存怀疑,而且我也没有办法保证我是不是想得出办法帮你。」被唤作孙昊的男子一改方才的不正经的态度,「我是科学家不是漫画家,那种什麽时光机的东西我可变不出来。」口吻里却仍逗留着几丝嘲弄。
「我知道。」江以默早料到他会这麽回答,只是叹息了声。「但毕竟这种领域是你的专长,我真的不知道除了你,我还可以找谁帮忙,其他人大概会以为我是疯子吧。」
「尤其你家那对苛薄的父子。」他同意地接话,却遭来他一个睨眼。
「孙昊。」
「得了,算我说错话。」他摸摸鼻子自招,又喝了一口冷掉而苦涩的咖啡。「那我总得看到人吧?你把她金屋藏娇在哪?」
大方地又送了他一颗白眼,「她现在住在芙洛家。」
「她不就是梁芙洛吗?」孙昊低笑了声,嘴角的弧度邪魅。「我可以去看她吗?」
正当第三颗白眼要飞去的前一刻,孙昊戏谑的口吻再度传来:「她可是十年前的梁芙洛,不是你女朋友,别一脸占有慾过剩的样子,再说我跟她可是差了十三岁,我对发育不完全的小朋友没有半点兴趣。」
冷咖啡被一饮而尽,舌尖的苦涩却没扯垮他嘴边的笑容。
孙昊揶揄的语句再度提醒了他——她不是他的芙洛。
江以默敛下眸,起身往办公桌走去,「改天我在带你去见她。」接着从桌面上抽出了一张名片往身後扔去,坐在沙发上的孙昊头也没回的就抬起手,名片却不偏不倚地夹在他两指之间。
「饭店的地址在上头,计程车会坐吧?2701号房。」
「啧,我大老远从旧金山飞来,居然让我去住饭店?」孙昊不大满意地低啐,结实的臀部终於离开柔软的沙发。
「整层楼的单人总统套房和我家的客房,选哪个?」听见他的抱怨,江以默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先走了。」他这人一向识相。
无语地目送那颀长身影离开,他喟叹了声,转身拿起衣架上的深蓝色西装外套穿上,原本闭合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总监您要下班了吗?」推门而入的是他的助理,李宽。
「嗯。」他低应了声,开始收拾桌上的私人物品。「我开会的时候有什麽事吗?」
「需要您过目的三个卷宗已经放在左上方,明天中午之前看完就行了;华新的总经理特助下午来电,有意洽谈下半年度的广告代理,约下个星期三晚上七点,在皇品饭店;新锐建设的副总来电,询问平面广告的进度,我已经大致上回覆了。」李宽翻阅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详细地报告。
「崇光那边回覆我们的提案了没有?」
闻言,李宽低头调阅了下记事本里头的纪录,「还没。」
江以默明白地点了头,从办公桌後方绕到沙发前寻找了一番,遍地不寻之後这才抬起头看像自家助理,「有没有看见我的手机?」眼底有着几丝烦躁。
被这麽一问,李宽才终於想起午後的那通电话,连忙将收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交还给总监,然後恭敬地报告:「三点半左右有一位小姐来电。」
「小姐?」他拧眉查了一下通话纪录。
是芙洛。
「是的,她原本有话要我转告您,但後来她又说亲自告诉您就可以了。」
江以默明白地颔首,修长的腿悬回办公桌旁拿了公事包,「我先走了。」然後往门口走去。
「总监。」李宽忽然开口,他转过身望向他,以眼神询问。
「没什麽,只是很久没看总监这麽有精神了。」镜片下干练的目光揉进一丝笑意。
江以默愣了眼,会意了他话下的关心之後扯开一抹笑,「没事的话就早点下班吧。」
「是,总监。」
……
黑色的房车驰骋在车道上,江以默抿着唇,嘴边挂着浅淡的弧度。
是啊,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七点的时候准时下班了。
自从芙洛离开之後,他不是每天加班加到半夜,要不就是乾脆直接在公司过夜,用超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忘掉芙洛已经不在身边的残忍事实,那段日子,待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的李宽总是想办法找来一堆名目替他请假,然後每天劝着他在假单上签名,他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他这样摧残自己的身体,只是他并不晓得,只要他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满满的都是芙洛那苍白冰冷的面容……
用力地闭了闭眼,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芙洛正在家里等他。
号志灯由红转绿,方向盘俐落地向右一转,又行驶过几个街口之後便在路边的停车格停下。
下了车,他快步地跑到对面的面馆里外带了两份馄饨汤面,然後徒步走进了不远的公寓大楼。
热情的警卫一样跟他打了招呼,而且笑着说他看起来挺有精神的,他微笑点头然後进了电梯,按下十二。
电梯快速上升,没几秒的时间,他已经站在芙洛家门口并且拿出钥匙开门了。
不同今天早上的晨曦,开门之後迎接他的是柔和的室内灯光,芙洛正坐在客厅看着已经播了好几十年的哆啦A梦,而他面前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下次进门前请你按门铃好吗?这样随便就开门进来,有够没礼貌的,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你知道吗?变态大叔。」梁芙洛仅是转头瞥了一眼从门口进来的男人,小嘴吐露出的言语有些刻薄。
「……」
江以默皱着眉没有回话,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倒是笑了出来。「芙洛小妹,你的幽默是从小就养成的吗?」
从沙发上起身,转过头看向还愣站在玄关的男人,嘴边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弧度,「她说的变态大叔该不会是指你吧,以默?」
看清了他的长相,江以默眉头深锁。「孙昊,你怎麽在这?」
「我刚在路上遇到芙洛小妹,跟她共进了很愉快的晚餐。」他笑着回答,眼角瞥见了他手上那袋两人份的晚餐後好心的补充,「如果你吃不完的话我可以帮忙。」
听见孙昊这句话,梁芙洛原本黏在白痴大雄身上显得有些无聊的目光立刻转移到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她想要说些什麽,他却比她更早一步开口,「下次吃过晚餐了记得打电话跟我说一声。」然後走进厨房。
「……」
他低沉的语调让梁芙洛猛地一怔,孙昊却凉凉地开口:「真像个妒夫。芙洛小妹,你该好好检讨一下你长大後的眼光了。」
她还来不及瞪向他,厨房里便传来江以默的声音。
「还想吃得话就滚过来,不然就给我闭嘴。」
「啧,生气了呢。」孙昊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往厨房走去。
屋子里突然变得有些安静,除了电视里传来胖虎难听的歌声和厨房里他们进食时的细小交谈声以外,梁芙洛还能清楚听见的是自己微微颤抖着的心跳。
江以默生气了吗?
是因为她没有告诉他她吃过晚餐了害他白跑一趟所以生气?还是她随便跟一个不熟识的人吃饭所以生气?还是她让孙昊随便的进入家里所以生气?
可是孙昊说他和江以默是朋友,刚才他们之间的互动也证明了他没有说谎,不是吗?
那麽,他究竟在气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