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又守了三天,由杉树游绕而下的白眉蝮蛇一口便将三朵红透的人蔘果吞入腹中,但吃完後大蛇却没走,反而盘起蛇身将那株八品叶护在中央,随後枕着自己的身体阖眼休憩,彷佛在消化一般。
小狼简直望眼欲穿,但林老头依然只能劝他耐着性子再等等,让小狼挖棒槌时磨练起来的耐性几乎全用在这时,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大蛇除了回到红杉树上以及在附近猎食外,再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终於等到大蛇不见的那天,东栖山早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熊蛇都冬眠去了,虽然雪也同时掩盖了那株八品叶的所在,但实际位置小狼却已牢记於心,半寸不差,当他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层层雪泥,没了茎叶的人蔘旋即出现在眼前。
林老头拿出棒槌锁正准备绑住这株期盼良久的野山蔘,一抹红褐色的影子却冷不防自树下一掠而过,原先专注盯着山蔘的小狼刚余光瞥见,抬头便见那条应该在冬眠的大蛇倏地露出狰狞獠牙朝林老头一口咬去,让他想都不想就扑上前率先狠咬住蛇身,黑狼红蛇瞬间扭成一团,在雪地重重压出一道道难以分明的痕迹。
「小娃儿,小心!」林老头大惊,连忙举起手边的索宝棍想帮忙打蛇,但无奈那一狼一蛇互相撕咬得过於激烈,他丝毫找不到机会,就担心一妄动会误伤到小狼。
白眉蝮蛇带有剧毒,万一小娃儿被咬到了这可怎麽办啊!?林老头心急如焚,待雪地忽然溅上了几滩殷红鲜血,小狼也因硬是连鳞带皮扯咬下一块蛇肉,让大蛇吃痛而得以暂时脱身时,他更是慌张地想上前察看小狼的伤势。
小狼吐掉嘴里的腥肉,瞥见林老头想靠近,却旋即向他龇牙低吼,一双金瞳被浸染成了血色,那模样显得格外凶残,让林老头心里一迟疑便没再往前,等小狼调头,转眼间便又和因负伤而更具攻击性的大蛇缠斗起来。
毒蛇的攻击方式大多以突袭为主,有些蛇种甚至能喷毒液,此时林老头就在一旁,是否会殃及池鱼实在难说,这回小狼不再抱持着双方都能全身而退的心态,一旦抓到机会拉开距离,便立刻朝大蛇喷火,即使周遭一片冰天雪地导致火焰的威力减弱,蛇鳞也抵御掉了不少,但无防备的蛇目却是毫无疑问的弱点,小狼几乎将攻势集中在那一处。
蛇的身体不易燃烧,但蛇本身怕火,可在接连被火烧过几次後,瞎了眼的大蛇却是猛然发狠以粗长身躯一圈圈紧绕住小狼,并以毒牙刺穿紧咬他的背部,反而不再极力避开那足以烧灼自己的高温焰火,大有豁出去一口气毒死对方的企图。
然而身为诞生於妖森的妖狼,其与生俱来的抗毒性自然不在话下,凡世间的寻常毒物根本无法与上古凶兽相柳造成的瘴气相提并论,小狼此刻被咬,蛇毒对他的影响倒是不大,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几近窒息的缠缚,在挣脱不开的情况下,小狼索性也拚死反咬住大蛇,缠得越紧便咬得越狠,甚至在白牙利齿间能瞥见隐隐透出的橙红火光。
最终大蛇生生被烧黑一截,小狼才从骤然松开的蛇缚中脱身,林老头见状,因知晓蛇即使断了头也能咬人,便连忙用索宝棍将那条动也不动的大蛇勾起扔到邻近的山崖下,这才匆匆赶回去察看小狼的状况。
只是当他回到原处,见小狼已经趴在那株八品叶旁用前爪慢慢扒着土,心里真忍不住想叹气,刚刚这一战也不晓得身上有没有被绞断骨头,更别提还被毒蛇咬了一口,就算八品叶再珍贵,也比不上先疗伤来得重要吧!
「行了行了,让老头子我来!」林老头实在看不下去,又怕不把八品叶拿到手,小狼不肯乖乖疗伤,便乾脆拿起快当签子抢先以最快速度将那株八品叶从雪地掘出来,虽说心急之下扯断不少根须,但总体来说仍是完整的。
这少说也有八两重、难得一见的蔘王,林老头看都没多看一眼便递给小狼,还千叮咛万交代,要小狼自己把这已经算得上天材地宝的野山蔘吃了好养伤,可一见小狼竟然还跟他摇头,林老头当下真想直接掐死他算了!
这麽不听话的狼崽,谁养谁就心疼死!
折腾了好一会,林老头确认蛇毒对小狼没造成什麽影响,又帮小狼将断掉的二根肋骨固定包紮後,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归心似箭的小狼叼着那株蔘王回去。
「小娃儿,不管你家绒绒有没有醒,都要记得常回来看看爷爷,知道不?」小狼临走前,林老头不放心地交代了下。
小狼歪着头看他,半晌才点点头,随後转身离去。
等小狼回到他帮小龙做的窝里,却迟迟没像以往一样急切地将野山蔘喂给小龙,即使早已亲身体会到越是期盼就越是怕失望的道理,但他仍忍不住期盼,忍不住害怕。
嗅嗅刚带回来的老山蔘,独特的药草香味远比其他的野蔘还浓郁,药效应该也会好上许多吧?小狼如此心想着,不过由於他不会熬汤榨汁,因此最终还是咬下大小适中的一块人蔘让小龙含着後,这才偎着对方趴下。
他现在的身形已经比小龙大得多,足以将对方围个半圈,可隐隐作痛的肋骨让他不敢乱躺,只得直条条地安份趴着,但只要能贴着小龙,他便觉得安心。
入了夜,睡意朦胧的小渊才刚隐约听见四周有动静,以为是小龙醒了就立刻跟着惊醒,然而等他抬头才发现小龙仍躺在自己身旁,而靠近山洞入口的位置却有一抹黑影鬼鬼祟祟地朝外移去,让他想都不想便扑过去紧紧压制住黑影,待月光照下,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不过一米高的小矮子。
那穿着红肚兜、模样粉嫩的小胖墩一被小渊抓住,眼见逃不掉了,嘴一撇眉一皱,就蓦然大哭起来:「呜哇哇--你这坏蛋!我好不容易才让山里的野兽把那群放山人赶跑,又让大蛇来保护我,结果你这只狼竟然也跑来挖人蔘,还扯断我那麽多根须、又咬我一口,害我变这麽小,简直欺蔘太甚!」
小渊一迟疑,松手後小胖墩甚至满地打滚继续哭闹:「修练千年容易吗我!都快成精了,还被你这只不知打哪来的野狼欺负,不要以为你养了龙我就怕你!我、我没把你赶下山是因为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听到没有!?」
百年成妖,千年成精,小渊这阵子挖了这麽多棒槌,今日就让他碰上了难得一见的棒槌娃娃,还是个爱哭爱乱滚的小胖墩,但小渊却一点都不想看到棒槌娃娃,他拎起和小龙差不多大的小胖墩就左右晃一晃,有些不满地平静道:「变回来,你这样我不能拿来喂龙龙。」
这一听,小胖墩傻住後就旋即闹得更鬼哭神嚎、凄厉无比,连鬼听了都猛摇头,恨不得退避三舍直接穿墙飘走:「呜哇啊啊啊───你这坏狼坏狼坏狼!你杀蔘一定会遭天谴的!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好吵。小渊生平第一次知道竟然有『人』能吵到这种地步,然而随後也应证了有其主必有其狼这句话,放下小胖墩後,他抬起手就往对方的後脑勺巴了下。一时失手导致力道有点大,但其实他想让对方闭嘴的意味居多。
被巴头的小胖墩登时闭了嘴,泪眼汪汪、我见犹怜地看着小渊,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见了肯定以为他是被蹂躏了,即使事实上,小胖墩的年纪几乎是小渊的一千倍。真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因为肉食性动物和植物的差别,而导致两人气场的差距吧?
见对方总算安静了,小渊看看身後的小龙,又看看眼前的小胖墩,那眼神毫无疑问就是在犹豫着该从哪『下刀』。
小胖墩被盯着浑身发毛,最後憋红了脸就喊道:「喂,你不要再打我本体的主意!除了人蔘果可以给你几颗之外,其他我是不会给你的!而且你这狼太不可取了,自己把那条龙的灵力全吸光了,又抢我同类的那一点点灵气来给他补,实在是太可恶了!」
小渊一愣,才喃喃回道:「我没有。」
「明明就有!我们人蔘对灵气是最敏锐的,山中哪里灵气最充沛,我们在那里就会生长得越好,你应该要相信我!」小胖墩气呼呼地说。
「…爷爷说长过山蔘的土壤,二十年内都会寸草不生,五十年内不能再把种子播种在那些地方,你们才是吸光山中灵气的人。」小渊一脸倔强。
这回小胖墩哑口无语了好一会,才又支吾开口:「我、我们那是凝聚精华…反正最後还不是都被人类挖走…!哼,你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你吸走了龙的灵力,那条龙怎麽会睡不醒,你这只不到百年道行的狼又怎麽有办法化为人形!?」
小渊一语不发地瞪着他,内心极力想反驳,可一旦回忆先前的种种,他便不禁动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吞了红鳞,才有如今的人形和用火的能力,却从来也不敢进一步猜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自己吞了红鳞,而红鳞又吸走了小龙的灵力,才会让小龙就此沉睡不醒。
贴着小龙时,之所以会有那麽舒服的感觉,原来不只是由於对方的体温低,同时也是因为他夺走了对方的力量…?
原来是他自己,害了小龙……
小胖墩见他渐渐红了眼眶,也跟着感觉有些不自在,就别扭地安慰了句:「反正你又不像我们人蔘不能离开土地,你真过意不去的话,就别接近那条龙就行了嘛。」
小渊低头摸摸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痊癒的肋骨,彷佛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一般,却又始终隐忍着不掉泪,默默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而之後几个寒暑过去,林老头除了某日在山窝棚门口发现一堆人蔘,以及一个穿着红肚兜躺在山蔘堆上撒泼打滚的胖娃娃,他再也没见过小狼。
---------
感谢加收藏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