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静和桂离相差两岁,村里的孩子少,为了就近照顾,长老便安排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读同一间学校,更是从淮静十岁起就让他们一起同住在言疏家,桂离升高中时因为言疏的不动产事业受到其他同业的恶意打击,怕他们受影响另外安排宿舍,只是还是让他们俩住一起。
算是青梅竹马吧?桂离心想。
因为桂离身上还藏有异於其他皇羲族的秘密,加上天生个性使然,除了长老、自小训练他的师父外,和他最近的只有淮静了。
即使如此,他和淮静也不算十分亲密。
所以淮静跟着他回村的时候,他也是略略疑惑一下,并没有追问。
有时他会想,如果他当时问了,淮静会不会告诉他;即使自己知道了,会不会阻止他。然後他又无法克制的想起那天淮静在他肩上的重量,淮静在他肩上的细语,淮静在他肩上最後的微笑,在他肩上逐渐冰冷的身体……
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背着他一路奔回村里。
之後他休学一年,一心投入村里的重建工作,也去调查了那门支派是否还有余党未尽。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还是那个冷静自持、淡漠无谓的桂离,是那个只有在战斗中才会展现张狂性格的桂离。
如果淮静在,也许会发现现在的他和以前不同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总是能发现自己的不同。
桂离拿起一本相簿,古朴的皮质表面已有些斑驳,他的手指轻轻画过封皮,这是言疏帮他和淮静拍摄的成长记录,他知道第一张照片是淮静的小学毕业照,他穿着小小学士服,戴着学士帽,因为个头太小显得有点滑稽,可是一双明亮眼睛闪着恍人的光芒。而自己则站在他的身边,被迫牵着淮静的手,说是感情好的象徵。
他始终没把相簿翻开,也无须翻开,一切是那样历历在目,就像淮静离开那天一样。
「你就这样让淮静牺牲自己?」桂离周身蕴满怒气,即使眼前是从小到大指导自己的恩师,他也没办法克制。
「他自愿的。」召南的眼神黯了下来。
「他自愿的你也可以拒绝啊!」桂离一拳砸在木柜上,柜子立时破了大洞,几片木屑扎在了手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是为了我们。」
「这我知道!」
为了村里,为了皇羲族,淮静义无反顾地拿自己的性命解除那些人身上的血炼,换得其他族人进攻的机会。
「我也和你一样不甘心,可是只有淮静的血可以解除他们身上的血炼,血炼不解除,我们只能被歼灭。」
那是淮静母亲唯一为淮静留下的,从另一个层面看,那也是血炼的一种,只是更纯粹些,也不会有融合困难、反噬宿主的情况发生。
以血换血,以血炼解除血炼,这是要取得胜利的唯一方法。
这算什麽胜利?
「所以就让他一个人去?你明知道他的身体……他这样一个人去怎麽可能回来?」
「我问过他,要不要让你跟他一同去,他拒绝了。」召南回想起那天,他知道淮静的个性其实不像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他十分坚毅,所以这些年来这麽多事情他都撑过来了,有些他知道,但有更多的是他不知道,淮静也从来不说。
「他怕拖累你。」召南又说。
淮静从来就没打算回来,所以对他说他不後悔。
桂离离开了召南的住所,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七月的艳阳天,天空蓝得不真实,桂离心里也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这种哀痛无法言说,和他当年父母离去时的感受无法相比,那时是失落大於哀痛,只是因为他心中的曾经念想已经不复实现,所以他为父母流泪,但在丧礼之後,便放下这一切。
他对淮静却不一样。
淮静说不後悔,可他後悔了。
後悔没跟着淮静一起去,也许这样还有机会活着回来;更後悔当初阻止他一起回来;最後悔他们明明一起生活了十年,却从来没有花心力去了解他、对待他。
他知道淮静其实隐瞒了许多事,就像某一年暑假淮静忽然说要回村里过,桂离和他在村里并无亲戚,最亲的只有长老和栽培他们的师傅召南,往年只是在过年期间回去见见他们,没几天便回市里。那年桂离先回去他们在市区的住所,一直到开学前淮静才回来,只是这次回来却像是生了一大病,就此身体每下愈况,他的身体本来就和普通人无异,不像皇羲族人极少生病,这次之後更是三天两头小感冒不断,抵抗力极差。
但那时桂离正忙於锻链,因他不同於其他皇羲族,身上有两股相异之力,随着自身的成长,必须找到方法压制或融和,否则一旦反噬,连长老也无力回天,所以桂离对於淮静当时的状况,也只限於口头上的关心。
淮静向来是微笑点头,谢谢桂离的关心。
他从来不问,淮静也就从来不说。
只是淮静注视他的双眼,却从来没变过。
距离太近,反而容易受到蒙蔽,现在距离远了,事情反而看得很清楚了。
那藏在淮静眼中的,藏在自己心中忽略的,那十年的光阴,忽然在一夕之间明白了。
只是明白的时候他们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所以即使一年过去,那椎心蚀骨的感受仍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