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也許。 — 楔子 破碎的他和她 (1)

相较於都市拥挤的道路,这里显得宽阔多了。没有穿着入时的少男少女成群的在马路上嬉闹,没有一台一台的车子紧密排列着,没有喧嚣的喇叭声和讲电话的声音,没有匆忙的路人在路上像一阵风那样刮过。这里,很大、很宽。

对她来说却还是一样的吵杂。

细碎的耳语声和嫌恶又恐惧的目光不停无声的朝她攻击,回头却没有任何的人影。应该说,忽略掉电线杆和巷子里偷偷看着她的所有人後,没有任何人影。

她知道他们是怎麽跟自己的小孩说的,说她是疯子,说她不能靠近,说她很脏,说她是神经病,说她行为不检点。被说成这样的难听,她也不想管。

她知道,那些人的心比她肮脏多了。

那些总是带着嫌恶表情,趾高气昂的妇人,左一句贱、右一句贱的说她,看到她时还会送她一口口水,眼神是浓浓的怨恨,因为她们只能在半夜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看着属於丈夫的另一半床铺,空无一人。明明看见丈夫从後门溜出去的身影,却因为自己其实毫无价值的面子而忍着不说。

那些表面上说她是婊子,自认清高的男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着一叠钞票,希望买下她的一晚,那种因渴望而扭曲的脸是她厌烦也看腻的。被拒绝後的他们还可以故作无事的溜回家里,起床後的隔天继续跟别人高谈阔论着她有多麽令人恶心。

女人不想看到她,因为不想提醒丈夫的不忠和自己再也无力去挽留丈夫的事实;男人也不想看到她,因为不想提醒自己其实就是只穿了人皮的禽兽。

那她就偏偏要走出家门让他们看个够。

在凉凉的微风中舒服自在的走着,白色的裙摆因为她优雅的走动而不断舞出好看的线条,黑色的头发在傍晚的阳光中看起来闪闪发光,嘴里哼着有些不成调的曲子。然後,裙摆被轻轻扯住。

「大姐姐。」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是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女孩。稚嫩的童音让她想起那个晚上,她也是用这样的声音祈求着。眼前的小女孩像极了七岁前的她,那个还有着美丽笑容,受到父亲和母亲疼爱的她,那个还是乾净、纯洁的她。

「什麽事?」开口想用轻柔的声音回应,但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所以发出来的却是破碎沙哑的声音,小女孩明显的瑟缩一下,怯怯的把背在身後的双手伸出来,两手轻轻的托着一个白色礼盒,上面打着漂亮简单的红色蝴蝶结,「大姐姐,这是要送你的。」无邪的笑容衬着清澈的眼睛,正常人都应该会马上收下并立刻打开吧?

可是,她不是正常人。

她是,他们嘴里所说的怪物呢。

「谢谢你。」声音不知不觉恢复成原本的甜美,「我打开罗。」双手探向礼盒,周围那些紊乱的呼吸声瞬间静止,兴奋的双眼在暗处透出光芒。她的手停下,呼吸声又开始吵杂,窃窃私语的声音赌着她这次会不会吓得尖叫逃跑。

想得美。

她笑语盈盈的拉住小女孩的手,许久没有修剪的长指甲轻而易举的在雪白的手臂留下清晰的手指印。小女孩的脸有一瞬间出现了不符合她幼小年龄应有的厌恶,但又马上恢复单纯的笑容。

还真会演,就看你能演到什麽程度。

「可是,姐姐喜欢惊喜,不然你来帮姐姐开好吗?」盒子里有着小小的碎动,不管是什麽东西,绝对都不是可爱的生物。

小女孩如她所想的脸上出现想逃跑又勉强笑着的神情,「姐姐还是自己开吧。」

「我就要你帮我开。」她笑笑着加重手上的力量,小女孩吃痛的大叫。

「我不要!」无邪的眼神褪去,余下的是她意料之中的凶狠。「难怪他们都说你是神经病。」轻蔑的语气鄙视着她,嘴角扭曲的样子完完全全学到那些妇人的真传。

「那你看好,我这个神经病要对你做些什麽。」她把盒子上的红缎带扯开,迅速的把小女孩的手绑住。再把盒子倒翻过来,手轻轻的按住盒盖,然後把那个盒子,移到小女孩的头上。

「疯子!不要靠近我!」忽然明白她要做什麽,小女孩用力朝她白皙的手臂狠狠咬去,却没有造成她一丝的迟滞。

意识到自己处於危险状态,小女孩把刚刚的轻蔑全部收起来,惊惧的语气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放手,放手!」小女孩不停的扭动,却挣脱不开越抓越紧的手。「姐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放我走!」

「怎麽说对不起呀?我只让你帮我打开呀。」

「不是我要拿来的!是爸爸他们叫我拿来的!」小女孩可怜兮兮的祈求着,哀求的眼神盈着一眶的泪水,看起来那麽的楚楚可怜。

她记得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被强劲的手臂制住时,她也是用这样的语调、眼神哀求那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却没有一点用处。

所以,哀求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

「可是,你还是拿来啦。」她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後一次,之前什麽都不说的任他们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懒得去警告他们,但是现在,她觉得很烦。

「Surprise.」打开盒盖,小女孩的尖叫随着盒中生物的出现而跟着倾泄而出,然後,那些呼吸声也跟着消失不见,杂乱的脚步声越离越远,可笑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看看那个小女孩。那些生物受到地心引力强大的召唤而往下掉,在小女孩的身上画出红褐色的瀑布。

该怎麽形容这种生物呢?如果你看过星爷的电影,你会叫牠小强;如果你是生物学教授,你会惊叹竟然有生命力如此强的生物;如果你是尽责的家庭主妇,你会在屋子里拿拖鞋追着牠跑;如果你是她,你会非常明了的知道,那叫『蟑螂』。

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麽的多蟑螂,顺着小女孩的头爬下,钻到衣服里,再从脚下爬出。小女孩没有反应的站在原地,脚下有着不明的水滩。

把手探向盒子,还有最後一只无辜的翻肚挣扎着,轻柔的捏住牠,然後扳过小女孩表情已经有点麻木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做什麽。

慢慢的收拢手掌,感觉中毛毛的挣扎,她带着残酷的笑,用力握紧再张开,五秒钟前咖啡色的恶心生物变成更恶心的浓稠绿色不明液体。用乾净的左手把小女孩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张莹白的小脸,再把手上的液体细细的抹在她脸上。

「真漂亮。」

小女孩的短裙彻底的湿了。

她嘴里哼着歌,轻盈走远了。

「有眼泪,没眼泪,你觉得,我疯了。我瞬间耳鸣,听不见你们说的‧‧‧‧‧‧」

疯子。

真贴切。

手中的黏腻的微风轻轻吹拂下乾成一片暗绿,刚刚还听得见的窸窣声现在完全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的眼神和颤抖的影子,清静多了。

街灯开始亮起来,天色介於亮眼的橘红和深沉的黑暗间。在她身边的只有自己朦胧不清的影子。从路旁房子的窗帘瞄过去,里面有着一个小女孩,一个男人拿着故事书跟她说着故事,一个女人旁边轻轻的、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这样安详又令人向往的场景,似曾相识。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备受宠爱。记忆中母亲总喜欢拉着她跳舞,而父亲就会在旁边打着拍子唱着歌,带笑的眼睛永远深情的看着母亲,母亲微笑的嘴角也总是向着爸爸。那时候,在一旁欣羡看着的她真的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完美的生活开始出现裂缝为止

从哪时候开始她不记得了,那也不重要了。母亲和父亲从原本的恩爱变成仇人一般。母亲身上有了不属於父亲的气味、父亲的衣服出现上不同於母亲的头发,那些原本微小的裂缝越来越多、也越裂越开,好像这都是母亲胸口会被插上一把刀子的原因。

父亲杀人後的恍惚神情在酒精的麻痹下越来越阴沉,想要逃跑的她不满十岁根本没办法自己养活自己,没有去处也没有选择,只能担惊受怕待在笼罩乌云的家里,面对着父亲越来越疯狂的眼神和他不怀好意的脸孔。

後来想要逃跑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回想,她一开始就应该逃的远远的,在外面就算饿死也绝对不会比之後发生的事情更让她无法承受。

呵。

「我疯言,我疯语,眼泪让我瞎了,模糊我眼前世界,原来快乐要用悲伤换得、原来快乐要用悲伤换得......」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放肆唱着,不断反覆着最後一句,脸上凄楚又绝艳的神情美丽得极至,却也妖异的骇人。

悲伤,是快乐的代价。

可悲的是,她的悲伤也换不了快乐。

只能持续的拖着她,往堕落的泥沼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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