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采集了还阳草,回到村里挨家挨户救醒了受害的女子。既除了妖怪,又救活了受害者,村民们对这些恩人自然是感恩戴德,何况还有误把风潇潇当作妖怪,暴打一顿,险些烧死的劣迹在先,更是愧疚难安。於是大家拼命挽留他们,一定要他们多住几日,好借此弥补心中的亏欠。却不过众人的好意,天降三人只好答应,於是三人现在就住在村长家里,倒是过上了几天有房住,有床睡,有正常一日三餐的好日子。
天降留在村中,除了盛情难却,不得不多住几天外,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对大槐树内,究竟隐藏着什麽样的秘密,极感兴趣。初感受到灵气的时候,他就觉察这灵气非同一般,而蛇王玉镜也说,有一种异乎寻常东西的存在,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灵玉,却没有办法取到。那麽所谓灵玉,到底又是什麽呢?他并不是一定想要得到它,虽然得到它,或许对修行大有帮助,只是天生的探索精神,让他放着个谜题不解开就要离去,实在不是很甘心。
这天吃过晚饭,再次到大槐树下转了一圈的天降,仍是一无所获地回到了村长家里。离入睡时间尚早,於是在堂屋里点了油灯,和村长一家围在一起,大家掌灯夜话,坐床谈心,最是打发漫漫长夜的良方。
闲聊之间,村长问起了天降日後的去向。
“云公子,你说你和师弟,是奉师父的命令下山修行,那你们离开我们村子後,打算往哪去呢?”
“这个……”天降一时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离开缥缈峰後,他和萧玄基本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走,虽说御风说的是让他们下山修行,也不知道修行个什麽。一想起那个不负责任的师尊,天降就头痛,说闭关就闭关,二话不说就踢他们下山,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不告诉他们何时出关。起先问他,他随口说会用飞鸽传书通知,可当萧玄追问他,到底是怎麽样的神鸽才能在从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的情形下还能传书给他们,这向来冷冰冰,酷到家的师尊居然回答他们,等你们修炼有成,到时我一出关,你们自然会心血来潮,心到神知。
这番玄之又玄的回答,让师兄弟俩哑口无言,直觉得“风剑神”应该改名叫做“风神棍”才恰当。於是,既然已经被赶下山了,干脆趁此机会就好好游历一番,权当出来玩,这就是两人的初衷。
“潇潇,你打算去哪?”天降转头看向风潇潇。
“我,要去凤天都城,神都。”风潇潇的目的地,倒是十分明确。但正在抽烟的老村长听到他的回答,顿时一口烟呛进了肺里,咳嗽得老泪纵横。慌得他小女儿连连替他捶背。好半天,老人家才回过气来,瞪着眼睛瞧着风潇潇。“神都?你要去神都?”
“神都,有什麽不对吗?”
不过就是去凤天的都城而已,怎麽老人家这麽大的反应?难道老人家竟能认出风潇潇不是凤天子民,而是紫辰天朝的人,所以认为他去神都,是图谋不轨不成?不过,老人家有这麽忧国忧民吗?天降心中十分纳闷。
这些事,天降都是听御风所说。在告诉他这段故事时,御风还曾说过,凤天女皇元凤照,乃是天下最强的女子,令人敬仰,而她的皇夫,也是一位剑道顶峰的奇男子,名唤南离火。他虽贵为皇夫之尊,却不愿养尊处优,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一直守护着迷界和惑境三处通道之一的麒麟道,保护着人界,防止妖魔道的侵入。御风说这些话时,语气中既有钦佩,又有着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夹杂其中,但那究竟是什麽,天降并不清楚。
“爹,潇哥哥说要去神都,你干嘛这表情?我听人说神都非常繁华,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说这话的是村长的女儿小柳。那晚蛇王玉镜潜入村长家中,可能的确如他所说,只是想报复村长,於是化身小柳,装神弄鬼地吓他,对小柳本人,只是弄昏过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於是没两天,小柳又恢复了原先的活蹦乱跳,精神十足。现在成天和三人混在一起,早已混得很熟了。
“无知,去了也是被人骗!”老人瞪了她一眼,将烟袋锅重重地在桌腿上磕了几下,磕出一地烟灰。
“你以为神都是我们这种乡下人能去的?那里遍地是骗子,到处是小偷,东西比其他地方贵几倍,你要是去,两天就变穷光蛋,最後只有要饭回家!”
“啊?”风潇潇一听,顿时傻了眼。好半天,他才呆呆地对天降说:“云师兄,你知道,怎麽赚钱吗?我身上没有几个钱,可我,也不想要饭回家。”
“不用怕,我们是道门弟子,那个不叫要饭,叫做化缘!”天降拍了拍他的手,不是很负责任地安慰道。
“请问师兄,那有多少区别吗?”萧玄瞅着他问道。
“咳咳,区别,当然是有的。”天降轻咳。“咱们是修行人,和世人结缘嘛。不过老伯,这神都,真有这麽可怕吗?”
看你把潇潇吓得,现在就在考虑要饭的问题了!本来他是第一次出门,就拜你们所赐,吃足了苦头,正在心有余悸的时候,你老人家又来这一通危言耸听,还让他怎麽敢去神都?
“怎麽不可怕?”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村长抽了口烟,接着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麽,只看你钱多不多。可对你们来说,问题不在这儿。你们的麻烦,是相貌实在太俊俏了一点,这要到了神都,能不能保证安全,就很难说了。”
“嗯?”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风潇潇才问道:“我不懂,相貌和安全,有什麽关系?”
“有什麽关系?”老村长哈哈笑了起来。“傻小子,你得记着,你是在凤天,这个关系,可是大大的有!因为神都,有权有势的女人很多,有权有势又好色的女人也很多,有权有势又好色又霸道的女人还是很多,像你们这样俊俏的少年郎,到了神都,搞不好给人看上,抢回家去做小老公,那就糟糕了!”
“啊?”
听到这样的答案,三人终於目瞪口呆。
看到三个少年呆若木鸡的样子,老人将烟管叼入口中,深深吸了一口。
“也难怪你们不知道,毕竟神都太远了。我也是跟过路的商人聊天,听他们说起的。我们凤天的皇帝是女人,所以凤天的高官,女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女将军都不是少数。这世道就是这样,谁有权谁说了算,男人有权要娶一堆老婆,现在女人有了权势,也差不多。听说神都那些有权势的女人家里,除了正牌丈夫以外,也照样养小的,男人这个叫三妻四妾,现在女人这个该叫做什麽?云公子你说说?”
“三夫……四夫?”对於这种诡异的问题,天降实在没有什麽想象力,只好胡乱回答。
“不对仗!”萧玄斩钉截铁地否定。“一听师兄你就是没有好好读书!”
“师弟有好好读书,那师弟说该叫什麽?”天降从善如流,谦虚求教。
“夫妻,姬妾嘛,当然是三夫四……姬……嗯……这个姬,也不对……”
想起姬指的是女子,於是萧玄自己也被卡住了,正在琢磨,却听风潇潇插话道:“鸡不对,那鸭呢?”
瞧着说出这种话的风潇潇,那一脸单纯正直,无辜得好似小白兔的纯洁表情,萧玄差点当场喷血,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风潇潇!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众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後倒,而风潇潇却依旧表情茫然。天降好容易强忍住笑,心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怎麽就没有看出来,原来这小子是个冷笑话高手?
“错,都错!这个叫做,三夫四郎!”老村长板着脸,给出了正确答案。
“啥?!”
众人顿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齐刷刷掉了一地。
“三夫四狼……我怎麽听着这麽难听呢?!”
“你们听着都觉得难听,做这些事的女人,可不觉得难看。自从皇帝在皇夫之外,另外又选了两位侧夫,号称侍君後,那些女人就说,既然男人能有正妻和小妾,女人就能有正夫和小郎,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们说说,这叫什麽话?皇帝开了先例,她们就都要跟着皇帝学!这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现在有一些霸王女,仗着家里有权有势,看到漂亮的小夥子,就敢抢回家去做小郎!神都风气如此,听说慢慢地附近的都城也受到了影响,这种事情越来越多了,真不知道哪天这股风会吹遍全凤天。自古以来,女人就是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当官当将军那都是男人的事,可看看现在这个世道,真是妖孽丛生,世风日下!”
前半段听老人说着,还觉得十分有趣,但听到最後那番议论,虽明知老人思想顽固,即使女皇天下已有数百年,这种女人天生低人一等,必须依附男人的想法,仍是根深蒂固地扎在许多人心里,天降心里难免有些着恼。
“老伯此话有些差了。同是天地所育,禀赋阴阳二气诞生之人,男女有何贵贱之分?女子又因何不能行自己之事业?况且,莫忘了如今凤天的皇帝陛下,就是位女子,而凤天的强盛,是诸国所莫及,怎麽能说,女人就不能成就事业,合该在家相夫教子呢?”
虽然说话的时候,天降语气仍是十分温和,但和他相处多年的萧玄却立刻知道,师兄心中不快。被天降反驳,老村长一时语塞,但转眼一想,又严肃地道:“就算女人也能做事,但女人贵在贞节,夫死不肯守节就算了,居然丈夫还活着,就公开纳小,实在太不像话!”
纳小,这的确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但同样的事发生在男子身上,为何就称之为天经地义呢?眠花卧柳,姬妾成群,不但不是下流,世人还要赏他一个风流雅号。天降心中有气,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情知和这老人多说也无益,反令自己不快。
萧玄当然知道师兄的发恼从何而来,但这种问题,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他正想着怎麽让师兄高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而且还越想越好笑,笑到最後,只恨不得捶地才能表达自己的欢乐情绪。
天降转过脸,纳闷地看着他。
“师弟你怎麽了?有什麽事这麽好笑?”
“这事可不能跟别人讲,师兄你过来,我悄悄地跟你说!”萧玄笑得捂着肚子,可恨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只能自己偷着乐。天降奇怪地瞧瞧他,也不知道这个师弟到底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但还是往他身边挪了一挪,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麽。
萧玄凑到他耳边,嗤嗤笑道:“师兄,我现在突然觉得,大佛寺那个算命的,说不定没算错!他算你能娶七个,没准不全是胡扯,你想,三夫,四郎,这加起来,不就正好是,七个嘛!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後,萧玄实在忍不住了,倒在床上大笑不止,而天降的脸已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胡说什麽!”
相形於萧玄的狂笑,天降的恼怒,小柳的惊讶,老村长的感叹世风日下,风潇潇却是默默无语。
他并不是如担心那些近乎荒唐的事,诸如一进神都,就因美貌而惹来是非,被某恶女抢回家去做小郎等等等等。毕竟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大的魅力。在他的心中,不要说会被人喜欢,只要能不被当成妖孽打,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就算真的有哪个脑袋进水的,非要招惹他,他也有操纵无妄之力,自保有余。
因为这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再加上色泽奇异的双眸,从小到大,他总是别人讥讽辱骂的对象,甚至有时无故被殴打,都只因为对方好奇,要看看他的伤口究竟是怎样自愈的。自己是妖孽,这个认知根深蒂固地扎在了他的心里,他也认命了。後来,为了避免被欺负,他就经常躲到没人的地方,自己跟自己说话,虽然寂寞,但不用受气挨打,他的心里也不是很难过。
一个人呆久了,已经不习惯和人相处。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谁知忽然有一天,他就被师尊抛到了这个繁华的世间,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许新鲜有趣,充满新奇,但从来习惯了躲避和独处的人,突然有一天,要他面对这个热闹人世,要他直面各种未知的问题,只能面对不能逃避,那种心底的恐慌,实在是无法掩盖。
“云师兄……”
良久,风潇潇才鼓起勇气,慢慢说道:“我这一次遇险,幸亏遇到了你。但萍水相逢,总要分开,也不知以後,是否还能再见到你们?”
天降笑了笑,回答道:“若是有缘,总能再见,不必太在意。”
听他这样说,风潇潇感到心更加沈到了谷底。有缘再见,太过虚无缥缈的一句话,可谁又能知道,未来有缘还是无缘?强行压下心头的抑郁,他低声道:“那麽,若是无缘,是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云师兄了?”
“这……”
天降本来只是随口回答,却想不到风潇潇如此认真,见他神色之间,虽是隐忍,却难掩难过之意,心里不由一动。
他是太过寂寞了,因此,当他终於遇到对他友善的人,便再也舍不得分开吗?
说起来,天降和萧玄师兄弟俩,虽和师尊住在缥缈峰上,但并不是深居山中,从来不闻世事。师尊御风经常带着他们,到江湖上去行走,教授他们各种经验。而风潇潇却完全不同,他是初入江湖,是个第一次下山的懵懂少年。虽然相识只有短短的几天,但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少年,天降却已经有了深刻的好感。想到要让他独自一人,孤行在复杂的世间,前往三教九流,声色犬马汇集,如同大染缸一样的神都,天降的心,就再也无法放下。
“怎麽会再也见不到了呢?”
仔细一想,天降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伸手拍了拍风潇潇的手臂,笑道:“潇潇,你不是要去神都吗?反正我和师弟呢,闲着也是闲着,去神都看看也不错。这样吧,我们结伴同行,一同到神都去,多一个人,多热闹一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说好不好?”
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惊喜,风潇潇一下抬起头来,顿觉满天乌云尽吹散,一轮明月白如霜,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
“好,当然好!云师兄要和我一起走,我,很欢喜!”
“嘁!”
萧玄轻嗤一声,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抬起,瞥了一眼欢喜的风潇潇,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