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杰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牛肉,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大汗淋漓的下属,然後转而面向送菜上来的厨师,不咸不淡地埋怨了一句,“今天的牛肉是不是少炖了几分钟?”
那个被张新杰彻底无视的彪形大汉闻言剑眉一扬,不悦地扭头看了一眼厨子,正对上对方怯怯的目光,接着那厨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喏喏地朝张新杰点了个头。
“唉,下次记得不要提前出锅,影响口感。”
“妈的,”那大汉终於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瓷碟儿都跳了跳,发出令人颤栗的撞击声,加上他面相极凶,一身鼓鼓的腱子肉,身材魁梧,显得气势和力度都很足,“言飞被条子逮了,你还在这儿快活地吃饭,还他妈‘口感’?换你去吃牢饭试试?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这群人当兄弟!”
张新杰搁下碗筷,往前一推,脸沉了下来,冲着厨师挥了挥手。
厨子这会儿已经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就要瘫倒在地,这会儿看见张新杰的手势,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
相较之下身形纤瘦得多的张新杰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既没有动怒也无半分畏惧,“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是忘记了吗?”
“我他娘的都说了,言飞……”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对方的话,那张面无表情冷淡的脸与对方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语气平稳,没有半分波澜,“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虽是句问句,可张新杰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徵询对方意见的意思。
“别以为你背着大哥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大哥相信你,我们可不信!”
那大汉磨着牙,用粗壮的食指威胁性地指了指张新杰的鼻尖,转身就把门关得砰然作响。
张新杰花了一分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後他捧起碗,继续吃已经彻底凉了的饭菜。
手机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挂钟,早已过了他应该吃完饭的时间,对方显然是掐准了时间给他打的电话,会这麽讲究、把别人所有的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他只知道一个,於是只得又放下碗筷,“喂?”
他反应平淡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在对方提到一个细节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也在场?”
对方可能没有明白张新杰的那个“他”指代的是谁,追问了一句,可张新杰却闭紧了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所以说,张佳乐当时的反应是直接去追刀疤是吗……结果没有追上?但你怎麽确定他们认识……张佳乐自己说的?”
张新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听完消息问了几个问题後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电话那头似乎也不催促,显然对他的性格也相当的了解。
他需要时间想清楚,但他也不会让人等太久。
“我知道了,谢谢。”张新杰说得很客气很礼貌,但语气却并没有多少致谢的恭敬,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道谢。
对方似乎又说了什麽,让他刚刚松弛下来的眉头又皱紧了起来,“这样不符合规矩,我可以把这个月的钱提前预支给你,但你现在突然提出要加钱,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是坐地起价临时加码,恕我不能接受。”
电话那头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似乎对增加佣金的要求很坚决,张新杰多少有点不悦,他做事很少逾越事前商定好的底线,这让他有点为难。
“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你这样的行为,我必须对下次合作报以斟酌的态度。”
电话那头意外地沉默了起来,张新杰等得很耐心,他外表看起来似乎很斯文,说话谈吐也文雅,声音不太响,但是对待事情却认真到有些固执,有时甚至会表现得有些强硬。
这或许是在韩文清身边待久了的缘故,有时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他性格里与生俱来的,还是难得的受到别人的潜移默化。
不过可惜的是,对方似乎也是一个相当固执的家伙。
他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从来不告诉张新杰他要那麽多钱的目的。虽然张新杰想要查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从来不会在背後做这些小动作。
他不好奇也不八卦更不需要知晓对方的初衷,各取所需各留退路,这是江湖的规矩。
他只知道对方很缺钱。
可现在就连用取消合作来威胁对方,那头也似乎没有松动妥协的迹象。张新杰心里大致是有了点谱,估计是和根本性的问题有关。
他微微叹了口气,“算了,这次事情也算是顺利。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钱会从我私人的帐户里单独划给你,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声势浩大的脚步声,挂了电话,韩文清刚好推开了门。
“打扰你吃饭了吗?”韩文清扫了一眼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语气很寻常,“看起来都凉了,让厨子再给你做一点。”
“不用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警局了。”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理了理衬衣的衣袖,抄起衣架上的西装套在了身上。
西装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剪裁非常贴合他的身材曲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和精瘦的腰,与在场的包括韩文清在内的那十几个壮汉显得那麽的格格不入。
可他站在那儿,微微抬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韩文清,气势却没有输半分。
“老大!”
韩文清一抬手,示意手下闭嘴安静。
他看着张新杰,语气依然很平缓,“刚才的电话,是那个在警队的兄弟打来的吗?”
“是。”
“他骗人!”
“啪!”韩文清转身一个巴掌甩了上去,直接把那个出声的属下抽翻在地,“让你说话了吗!你这是什麽语气!他是谁你敢对他这麽说话,活腻了吗!?”
他转过脸,脸上还停留着愤怒的表情,被打的人迅速爬了起来,低着头躲到了人群的後面。
张新杰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韩文清从不会在他面前做戏,对他也有足够的信任,但是今天,看起来确实有些事是不得不解释清楚的。
“那位兄弟,”韩文清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语气,“是我们的人吗?”
张新杰反问,“如何定义‘我们的人’?”
韩文清指了指身後那一大帮子人。
“不是。”
“那他是一个真正的员警?不是我们派去的卧底?”
“我只说过他是我们‘待在警队里的兄弟’。对我来说,只要能让我相信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事实上,他只是我买通的员警。”张新杰说道。
韩文清向前一步,逼到了他的面前,距离的拉近让张新杰不得不仰起头仰视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雅的男士香水味,韩文清非常讨厌这种味道,因为每当一靠近张新杰都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我不准你这麽干的。条子没一个好东西,你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我知道。”张新杰毫无畏惧地望着他眼睛,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时间快到了,我要赶去警察局,如果你愿意,可以等我回来听我的解释。”
“你还回得来吗?”
张新杰突然淡淡地笑了,“你不相信我了吗?”
“不是,我只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
张新杰一低头,从他身侧绕了过去,却被韩文清一把拉住了胳膊,“我会找人待在警署门口。”
“不用了……”张新杰看到他脸上已经隐忍到快爆发的表情,适时地把後面的话吞了下去。
“就这麽说定了。”
“好吧。”张新杰无奈地笑了笑,韩文清放开了手,他便掸了掸被对方拉皱的西装袖子,拨开人群,径直地朝外面走去。
整个屋子里十来号人看着他清瘦的渐渐走远的背影都不敢出声。
张新杰的黑色宾利停在警署的门口,他下车时礼貌地对司机打了一个招呼,他很清楚地明白,即使是他的专属司机,那也是韩文清的人,自己不管怎麽说都也只是一个帮韩文清打工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和司机并没有什麽两样。
对别人客气一点总没有坏处。
他习惯性地理了理袖口,天色已晚,天幕上已经挂出了点点的星辰和一弯清月。他踏上那大理石的台阶,知道有的人已经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