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临时借调刑警队当然不是去替人买早饭的。
乔一帆先是告了一个月的长假,而刑警队手头的案子有些在收尾过程中,需要向检方提交大量文书,再加上白言飞抓捕失败後大规模的排查以及重新部署工作,都要大量人手,这让叶修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为什麽是我?而且不合规矩。”蓝河站在叶修的办公室——其实刑警队长并没有独立的办公室,叶修和大夥儿一同坐在大厅的一张大桌边办公。
叶修耷拉着眼皮,垂着眼角,一脸睡眠严重不足的模样,他从案卷中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发话人一番,像是在努力分辨这个人到底是谁。叶修驱使着累得转不动的大脑再动一动,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一个模糊的名字,然後目光渐渐从涣散的状态收拢,聚焦在那张年轻锐气的脸上。
这个过程有点长,身後的电热汀安静地散发着灼人的热量,蓝河背上起了一层汗,内衣都湿了。
“我们这里缺个人买早饭啊。”叶修打着哈欠,伸手去摸桌上的咖啡杯,睡眠不足让他的手有点抖,可拿过来一看结果里面是空的。他兴趣索然地放下杯子,看着蓝河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回道,“请叶队长不要开玩笑了。我是员警,你这麽做是浪费公帑。”
“呦呵,还挺有文化的啊。”叶修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姑娘走了过来,手里捧了一大堆的文件,朝叶修瞪了一眼,对蓝河说道,“你别理他,他逗你玩儿的。来,快来搭把手。”
蓝河赶忙帮她把手里的档全拿了过来,那姑娘指了指另外一张桌子,示意他放到那边去,看着叶修扬了扬秀眉,“有些资料是要交给你们喻队的,但我们这里人手不够,所以借你来帮我们整理文书和档案的。”
“我?”蓝河有些诧异,“而且喻队要刑警队的资料干什麽?”
“你们喻队想干什麽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我们叶队每天夸你早上四点多就上街贴条,说你一定是个对工作特别热情、又认真负责的好同志,借你来打击大家疲软的工作态度……”
“咳咳。”叶修咳了两声,拔高了嗓门,“谁帮我泡杯咖啡来啊。小乔!哎哟,忘了那小子不在了,小安!安文逸呢!”
“我来吧。”蓝河一撸袖子,接过叶修那个杯子,看了看杯底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就朝茶水间走去。
叶修呵呵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那个姑娘,“我说什麽来着。”
那姑娘冷哼了一声,“人家那孩子是老实。你可别欺负人啊,伤害我们和交警大队的感情。”
“那不能够啊。我还得靠喻文州给我干活呢,他要是撅蹄子,我自己去守着路口啊……”叶修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慢慢地爬了上来,他连着通宵了两晚,昨天晚上实在受不住就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连两个小时也没有,刚醒又要看一大堆的卷宗,这会儿没咖啡提神又要睡过去了。他伸着脖子去看蓝河,小声嘟囔,“怎麽还没回来?”
他话音未落,就看蓝河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手里的杯子洗得乾乾净净,那些陈年积留下来的茶垢咖啡渍都洗掉了,露出原来白白净净的模样,“给你,我看还有点铁观音,就给你泡了点,一直喝咖啡对胃不好。”他转头对那姑娘说,“我泡了一大壶,在茶水间,如果大家想喝的话,可以自己去倒。我稍微看了一下,你们刑警队储备其实还挺丰盛的,就是东西都乱放,茶叶咖啡什麽的堆在一块味道会串,而且也不知道是谁先前泡过茶,口也不紮好,回潮的话,再好的茶叶也要浪费了。”
那姑娘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叶修,走过来拍了拍蓝河的肩膀,“这小夥子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谁以後跟你在一块那可是福气。我们刑警队都糙,你也别太客气,我叫陈果,你叫我陈姐就好,你别理我们队长,他就是欺软怕硬……”
“唉,我什麽怕过硬了?”
“好好好,你不怕硬,你什麽也不怕,刀枪不入,成了吧。”陈果大大咧咧地搂过蓝河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叶修的座位对面,“我估摸着你大概来我们这儿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你就先坐小乔的位置,一会儿等人都到齐了,我再给你一个一个介绍。”
“谢谢陈姐。”蓝河笑了笑。一转头,就看见叶修那张看不出什麽心思的脸。
蓝河低头没理他,就听叶修问:“我抽根烟你介意不?”
他刚要说“介意”,叶修那头已经叼上吐了一个烟圈。蓝河只得朝他翻了个白眼。
“还是抽烟最提神。”叶修假装没看到,惬意地朝他的老板椅里缩了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量起了蓝河。
“听文州说,你之前干过民警,好像是管户籍还是管治安的?治安管理我记得和交通管理不是一个部门的吧,现在又来了我们这刑事侦查,你干得还挺杂的。”叶修看起来漫不经心。
“我毕业分配分的就是普通辖区,管的就是邻里纠纷,谁家猫丢了,谁家媳妇又和婆婆吵起来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是不爱干,就是觉得和我想要干的有些距离罢了。”这会儿陈果已经分了一些档给他,让他按日期整理好。他一边手上没停,一边回答着叶修的话。
“嗯,志向高远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刑警队发展啊?”叶修问道。
“没有。”蓝河翻了翻眼皮,“交警总队挺不错的,有压力,但不大,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觉得挺适合我的。”
“年轻人要挑战自己,不要学喻文州,尽挑轻松的事情做,大好青年要勇於奉献。”
“有叶队奉献就够了。”蓝河反唇相讥,一点都不见动摇。
“呵呵,”叶修笑了笑,弹了弹烟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怎麽从片区小民警变成贴条小交警的?”
“叶队你查户口啊。”蓝河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脸一拉,原本清秀的脸看上去像是有点生气,瞪着他道,“你是想说我走後门靠关系吧?”
叶修没吱声,只是盯着他笑。蓝河被他看得心毛毛的,只得低头去看文件,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陈姐,好像这文件有点缺,”听到蓝河的招呼,陈果立刻跑了过来,蓝河指着档上手写的一行字,“这里口供里提到的内容下面有划重点线,後面还跟了个编号,可我没看到这个编号的档。”
陈果也诧异,帮忙翻了一下,确实没有这份编号的档。
“队长,好像是你的字迹,你还记得是什麽吗?三年前的,时间有点久了。”陈果把那份档递了过去。
那行歪歪扭扭的狗爬,还夹杂着一个错别字,叶修挠了挠头,显然也没有确切的印象,“应该还在档案室里。小蓝和我一起去找找。”
蓝河点了点头,也没什麽好说的,就站起来和他一同去档案室。
刑警队在二楼,一般他们都爬个楼当作锻炼身体,但档案室在地下室,所以叶修带着蓝河不得不坐电梯下去。一走进狭小安静的空间,叶修打量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明显了起来,让蓝河觉得浑身不自在。他默默转过头去,电梯厢的内壁三面装的都是镜子,他一下子又从镜子里看到了身旁叶修似笑非笑的表情。
“叶队,你干吗老看我啊?”
“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叶修一脸义正言辞。
蓝河如鲠在喉,只得憋回去,抬头看头顶那发光的灯泡。幸好不过两层,“叮”地一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将蓝河从这种尴尬微妙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
档案室设在地下室,虽然控制温度和湿度,但是常年缺乏阳光和流动的空气,所以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陈腐的气味。
根据编号,两人很顺利地摸到了正确的书架前。
“KC11-0578LP。没错就是这个。”蓝河有点兴奋地隔着玻璃指着那份档案袋垂下的标签,他原本以为按刑警队内部档案系统的那种淩乱程度,想要挖一份三年前的档案会很不容易,没想到来这儿一看和想像的完全不同,这一找就找到了。
不过看得出,这种类似於文献资讯的整理方式是有点像学过图书馆学的人做出来的。这个疑惑也不过在蓝河心中一闪而过,身边的叶修已经取出钥匙打开了玻璃柜,取出档袋後发出一声诧异的“咦”让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了过来,凑过去问道,“怎麽了?”
“怎麽是三年前沐秋车祸的交警队痕迹鉴定结果和司机的口供?”叶修皱着眉自言自语。
“沐秋?”
听到别人口中提到这个名字,叶修一顿,眼中似有什麽惆怅的情绪一闪而过,“嗯。苏沐秋是刑警队的前任队长。”
蓝河点了点头,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一般人会叫的那麽亲切?他偷偷去瞟叶修的表情,却发现他神情正常,脸上也看不出什麽特别的情绪。
他随手把档案袋递给了蓝河,蓝河重新检查了一下封口,发现有点脱胶,於是蹭蹭蹭跑去一旁的办公桌抽屉里取胶水准备再糊上。他顺便看了一眼里面的文件,立刻定住了,皱紧了眉,叶修还在架子後面忙活着,像是在锁玻璃柜。
“表情这麽严肃?吓到了吧。50吨超重大卡车,屍骨无存。”叶修一只手转着钥匙圈上的环儿,另一只手伸过去想要把档全都塞回档案袋里。那些东西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不是。”蓝河突然有些犹豫,口气也有些不确定,“事发路段是天钥南路?上岩区的天钥南路?”
叶修点了点头,觉得蓝河这麽问有点奇怪,“天钥南路就一条。”
“三年前我刚毕业,负责的辖区就是上岩区,天钥南路那一带当时正在拆迁,持续了近一年,非常得乱。”
他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低着头盯着那段描述,“因为拆迁,所以进出的卡车非常多,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那里附近有一座桥,因为来往运载建筑垃圾的卡车超重非常严重,所以那座桥险些坍塌,当时还有新闻报导过。因为被媒体曝光,所以上头特别重视,我们配合交警队对卡车的载重查的非常严,所有进出的卡车只要驶进天钥南路,都必须只能是小吨位的,所以这辆50吨的大卡车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条马路上,照理说交警队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叶……叶队……”
叶修的脸上很平静,但蓝河却觉得那平静的表面下他的内心却很激烈。他突然有点害怕,尝试叫了叶修几声,都没什麽反应。他伸手想要去拍拍叶修的脸让他回神,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蓝河有点吃痛,叶修的力气比他想像中得要大很多,几乎是用尽全力抓住他,蓝河咬着嘴唇不知道他在发什麽疯,疼得呜呜地叫了起来。
他痛苦的呜咽声让叶修瞬间清醒,立刻松手,可蓝河白皙的手腕上还是被勒出了一圈红印,“你干嘛啊!”蓝河甩着手,揉着自己的手腕。
可叶修却是逼进了一步,蓝河下意识地一退,屁股直接坐上了办公桌。可叶修还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凑到他的面前,脸上一扫慵懒的神情,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强迫着蓝河看他的眼睛,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蓝河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那人带着淡淡烟草味的近在咫尺的气息,看着他不短的浓密的眼睫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