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32.0)
如果摊开双手,
不紧握着也不拥有着甚麽,
是不是就能不再体会失去的难过?
第三十二章(32.1)
庆国。金波宫
平息下来了。
扰乱庆国的波涛总算平息下来了。
阳子看着比起前阵子明显减少许多的公文书同样也感到平静。
此时浮现在阳子心中的,是那两个自己去到下界时遇见的那两个看似平凡的浮民。
在那时就已经告诉自己所要面对的妖魔是甚麽了的那一对男女。
按照现在自己所掌握的消息来看,那对自己曾经见过的男女,就是红袖和青衣的师傅。
不过,有一点,自己曾经起疑过。
那就是自己曾经有一度认为那对男女其实就是玄趾山的两位洞府主人,但这一阵子,却又推翻了这个结论。
问起远甫这件事情,远甫也只是浅笑或者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并没有回答这件事情。
或许只是属於玄趾山的人们吧。
毕竟要做到改变自己外貌的这件事情,在常世里要办到也只有力量强大的妖魔可以做到而已,普通人要做到并不容易。
又或者,对这件事情追根究柢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对於庆国伸出了救助之手,对於自己伸出了援手,这样就足够了吧。
而自己是君王的这件事情,自己并不是没有疑惑过,然而,单靠君王一个人是无法独自支撑起一个国家的,这点经过这次的事情对於这点的体悟更加的深刻了。
众人的努力与协助,才是庆国度过这次难关的最佳推手。
阳子一边看着摊开的卷轴一边笑了,自己也像尚隆一样得到了好的臣下了呢,再也不是自己孤单一个的孤军奋斗。
虽然自己现在仍旧害怕与雁国的五百多年国祚相比,庆国短短的二十多年国祚是多麽的短暂,然而,却也更加清楚与明白,当初尚隆也是经过这样的过程磨难,然後一个危机又一个危机的度过,然後才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泱泱大国的规模的吧。
没有甚麽事情是可以一蹴可几的。
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到自己可以做的,这就是自己应该要走的道路了。
这一次所遇到的困境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那麽就只能够勇往直前了。
属於君王的山,横阻在名为君王这条道路上的山,凭藉着众人之力,自己又翻过了一座。
第三十二章(32.2)
庆国。尧天。金波宫
负责招待外宾的大行人与其他的下官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在拯救泰麒的过程之中,从景麒随着延王访问奏国,庆国与位於南方的奏国,两国之间也因此建立起了官方的正式关系。
从那之後,两国之间的交流虽然没有和雁国一样的频繁,不过实际上来往也非常的密切。
这一次的疫病问题,奏国也帮了很大的忙。
奏国的公共医院-保翠院,虽然主要以服务奏国人民为主,不过在此次的疫病协助上,也提供了许多的建议与帮忙。
虽然到後来,由於情况的骤变,所以奏国没有办法再提供太多的资源,但实际上仍有很大的助益。
阳子对此非常的感激,还特别遣派使者前去表达庆国的谢意。
被派遣过去的使者除了带回宗王的寒暄与慰问以外,最重要的还有关於玄趾山的事情。
玄趾山的名号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传遍十二国的每一个角落。
传闻中职掌着天下玄术与医术的玄趾山,居然在这一次庆国的疫病问题中重建了!
虽然山顶的洞府没有甚麽改变,仍旧是毁坏的模样,但是至少山麓的祠庙重新建立起来了。
在这庆国的疫病消息喧腾一时的时候,关於玄趾山的传闻,也如同炸了锅一样,沸沸扬扬地在常世里传了开来。
只是,不要说想要进到洞府之中,就算是想要见到两位洞主们一面,似乎也非常的困难。
因为一开始就拒绝了所有的邀约,就算是飞仙所提出的请求也都被婉拒了。
不,据说就算是景王陛下本人,也不曾亲自见到过两位洞主。
这更加深了玄趾山的神秘面纱与增添了玄趾山的神秘色彩。
不过,玄趾山却有一个代表性的人物,那是一个表字叫做红袖的女孩子。
这个叫做红袖的女子,据消息都是由他为玄趾山打理一切的事务。
但,就算想要透过红袖与两位洞主们联系,似乎也不可得。
不过,即使如此,奏国还是希望能够向玄趾山请教一些事务。
最主要的原因除了能够了解庆国的疫病处理与後续情形以外,还有在於保翠院遇到了营运上的瓶颈。
第三十二章(32.3)
设置公立医院将所有的病患集中管理与照料的概念当然很好,然而,却或多或少对於国家财政造成了负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一直困扰许久的烦忧。
关键在於病患所需的照料与药物上,所以奏国,不,更正确地来说是主掌保翠院的大翠-宗王的公主-文公主,希望能够得到玄趾山的协助与建议。
虽然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向玄趾山提出了请求。
不要说能不能见到玄趾山的洞主们,光是玄趾山是属於庆国的飞仙,在这个请求上就有困难。
飞仙不干预国政,而国家也不干预飞仙是向来的惯例,再说,玄趾山的两位洞主,是庆国的飞仙,与奏国毫无干系。
如果就连景王陛下也见不到两位洞主,又怎麽能够期待奏国的使节团可以见得到呢?!
但,文公主的想法是,如果见不到两位洞主也无妨,那麽可不可以让那个名唤为红袖的女孩子提供一些建议呢?
因为根据延王的说法,那个名唤为红袖的女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秉持着就算被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然而,却收到了意外的回信,也就促成了这一回奏国使节团的成行。
使节团的团长是太子利广。
利广虽然没有对谁说起自己曾经多次遇见过那个总是和自己四处流浪的风汉,也就是延王尚隆的事情。
不过利广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呢,两个流浪汉居然会在正式场合中见面的机会。
今天就是奏国使节团来访金波宫的日子。
虽然是凭藉着空中的骑兽前进着,速度比起陆路或是海路都要快上许多,不过实际上还是得花上不少的时间。
骑兽中,驺虞的速度可以一天飞越一个国家,吉量的速度可以两天飞越一个国家。
只是不管是驺虞或是吉量,都不是普通的骑兽,就数量上来说也是稀少的,所以使节团中也有人骑乘着天马或是其他可以飞天的骑兽。
为了配合彼此之间的速度,整体的旅程时间自然而然的就拉长了。
第三十二章(32.4)
不过,实际上使节团已经提前几天到达了尧天城下,同时也落脚在客栈之中。
因为使节团不单只是为了拜访金波宫而来的,同时也是顺道收集一些有关於庆国的消息。
在尧天城里暂时安顿下来的使节团也自此分成两边的人马,各自展开各自的调查与拜访工作。
使节团预计正式拜访的时间是中午过後,也就是早上的朝议时间以及中午的休憩时间结束,下午的会议时间开始之前。
而在这天早上,有其他的访客先行造访了金波宫。
来者是舜国的飞仙-度卿君,身後跟着一个侍卫们素未谋面的男子。
应该是度卿君的仆役吧,这是侍卫们放行时候的想法。
度卿君是来拜访太师远甫的。
太师远甫也提前向景王阳子告了假,在路门等候度卿君的来到。
虽然阳子已经许可能够由禁门自由的进出,但不管是身为飞仙的度卿君或是红袖,其实都还是从路门进出。
度卿君和太师远甫一如往常地互相行了礼,然後就往太师府走去,没有任何的异样。
只有度卿君、远甫、和一直跟在度卿君身後的男子知道不是那麽回事。
度卿君这回来访是引荐人的角色。
远甫因为也早收到了来自於玄趾山的通知,也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
「那麽,就有劳您了。」到了太师府之後,远甫也抱持着敬意对着度卿君身後的男子这麽说。
男子没有回话,只是对着远甫行了一个礼就迳自走向远甫所指向的方向而去。
「真是抱歉呢,远甫,」度卿君扬起手上的摺扇,一如以往的微遮住自己的脸庞对着看着男子离去的远甫,用惯常的温和声音,带着些许的笑意说,「玢璘的个性就是这样,不过他还是别说话的好,个性实在太过於暴怒了。」
【玢璘,音同濒临,光彩缤纷的样子。】
玢璘是最接近主人的同伴之一。
在这些和自己一样侍奉着主人的同伴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着上下阶层的关系,但这样的关系其实没有谁特别在意,因为同伴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侍奉着主人的一切、保护着主人的安危、听从着主人的吩咐。
玢璘应该可以说在同伴之间,是地位仅次於主人的同伴了。
第三十二章(32.5)
像玢璘这样的地位的同伴,还有另外一位-蝶舞。
玢璘的外表是男性,而蝶舞的外表是女性。
但性别对於不是人、不是妖、不是怪、不是魔、不是鬼。。。,界定模糊的自己一族而言,实际上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做为主人一族的存在,有着男性与女性的区别,所以才会造就了同伴之间不同的性别吧。
玢璘和蝶舞一直以来总是待在主人们在五山之中的宫殿,鲜少离开,就算是那一年主人在庆国遇到危难的那个时刻,玢璘和蝶舞也没有离开过。
不过实际上玢璘和蝶舞却和其他的同伴没有甚麽差异,不过只有一种状况下,玢璘和蝶舞会不仅对着同伴们,甚至是主人大发雷霆。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够深刻的感觉到彼此之间的上下地位之别。
那就是主人执意做些甚麽,然後造成许多纷扰的时候,例如,现在。
所以,就自己的角度来看,玢璘还是保持沉默的好,以免自己也不小心遭受到池鱼之殃。
因为没有能够阻止主人任性妄为的自己,恐怕也被玢璘和蝶舞视为眼中钉了吧。
虽然玢璘和蝶舞也非常清楚,主人一旦任性妄为起来,谁也无法劝阻的。
度卿君掩盖在摺扇後面的笑意,分外的苦涩与无可奈何。
「喔?」听见度卿君的话,远甫有些诧异的看的度卿君,随即也和度卿君一样地笑了。
两人随即坐在邻近花园的一处石椅上聊开了。
季咸君说,因为那一天的骚动,造成太师府的受损,虽然有掌舍的维护,不过实际上要单凭掌舍之力,就恢复原状实在太困难了,所以这一点请务必让玄趾山帮忙,毕竟是红袖和青衣所造成的损害。
忒谦之词,远甫很清楚。
然而,却也没有拒绝。
这是玄趾山的好意,也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让自己拒绝。
不过,那个叫做玢璘的男子,虽然不仔细看,就会误以为是因为地位低微,所以将目光低垂,就好像微闭眼睛回避一样,但实际上,应该是闭着眼睛的吧?
在他方才转身的那一瞬间,自己突然注意到这一点。
那麽,这样闭着眼睛,居然可以如此顺当的走动着吗?
而且似乎就像是真的能够看见一样,对於自己所指示的方向,也没有凭藉其他的指引就自行走去了。
真是令人感到惊诧。
因为就算是眼睛看不见的青衣,也必须依靠着手上的竹杖,才能够准确无误地走着。
第三十二章(32.6)
另外一方面的玢璘,按照远甫的指示来到了那天发生妖魔骚动的花园察看。
庭园之中没有人,这段时间以来掌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修复整座花园与凌云山所造成的损害,所以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完成之後,掌舍也撤走了所有的人手。
就只能这样了吧,这是能够做到的最大恢复极限了,负责维护金波宫建筑物的掌舍心中充满无奈。
花园地面隐约仍旧可见那天骚动所留下的痕迹,就连凌云山壁上的深刻风痕也还存在,未曾完全消除。
「这可要花一番功夫呢,」玢璘检视着庭园,喃喃自语着,闭着的眼睛不曾睁开过。
一开始就是盲眼,从久远年代以前,从还在蓬莱那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看不见并不会造成任何的不便。
所谓的看见,不一定要用眼睛看见才算是真正的看见,这一点,不要说从自己的身上,从自己所服侍过的主人们的身上也可以真正的体现这一点。
自己一族从一开始就一直服侍着身为巫女的主人一族。
无怨无悔,就算时光流转也不会改变。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自己一族就是不老、不死的存在,永恒对於自己一族而言是理所当然。
然而,那一年,自己一族没有能够做到应尽的责任,使得主人一族几近消亡。
那个时候,天帝为此责备了自己一族。
然後,现在的主人,刚从前代手上完全接下职责的主人,一肩扛起了自己一族的罪责。
只要能够让自己一族像原本一样地存在,这是主人向天帝的请求。
不该为了人类的贪婪,让污秽的触角伸入自己一族之中,不忍心看着自己一族沉沦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的、强迫他自己必须要心性坚定的主人。
天帝那时候,是为了考验主人吧?
然後为了其他仍旧活着的与主人血脉相通的亲族、追随着主人的一族以及服侍着主人的自己一族毫不犹豫地跨过了虚海。
这边成为了故乡,那边成为了过去的故乡,虽然不是再也回不去,但,却比起再也回不去还要令人感到心痛不已。
第三十二章(32.7)
玢璘睁开闭着的双眼看着清澈无比的天空。
如果现在有谁看见自己的瞳色,恐怕会感到惊诧不已的吧?
自己所拥有的瞳色异於普通人。
两只眼睛之中,其中一只是正常的瞳色,而另外一只眼瞳则是同时拥有两种瞳色。
并不是像是双瞳者,在同一个眼睛中有两个交叠的眼瞳,而是同一个眼睛中的同一个眼瞳,拥有两种瞳色。
自己的眼瞳一开始就是这样。
然而,对於主人一族或是同伴而言,这样的瞳色并不会让人感到可怕,但对於那些普通人类而言,这样的瞳色令人感到恐惧。
因为人总是对於自己所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对於和普通的模样不一致的东西感到分外恐惧。
然後,为着这样的恐惧,总是会做出许多令人感到更加恐怖的事情来,这就是人。
玢璘再次闭上了双眼,轻声地叹息,那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这也是为什麽自己和蝶舞不跟着主人在十二国四处走动的缘故。
蝶舞和自己一样,都拥有着这样的异样瞳色。
彼此都很清楚,这样会给主人带来甚麽样的困扰,所以向主人自告奋勇待在黄海之中、待在主人的宫殿之中。
即便自己的心愿是跟着主人不曾稍离,但,为了不让这样宛如妖魔般的瞳色会对主人造成困扰,自己和蝶舞都下定了决心。
虽然主人其实并不介意这一点,不过还是听从了自己的请求。
从这点来看,与其说是自己一族侍奉着主人,不如说主人是更加宠溺着自己一族的。
而现在,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勘察金波宫太师府的状况,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个理由是主人所提出的理由中,就连自己也无法拒绝的。
毕竟这里,并不是身为玄趾山飞仙的主人想要主动靠近的地方,又或者,做为红袖与青衣师傅、身为朱旌身分的主人能够轻易接近的地方。
前者是因为就连自己也不能够轻易地赞同,自己还记得那时候为了这座凌云山所发生的事情,後者,是身分上的不恰当。
玢璘旋即迈开脚步往等候着自己的度卿君和太师远甫所在的地方走去,毫不犹豫。
第三十二章(32.8)
同一时间还在尧天城下做着每天惯例工作的红袖感到五味杂陈。
那绝对是称不上喜悦、期待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是感到有些害怕与畏怯的心情是怎麽回事。
红袖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在心中苦笑着。
是啊,其实现在已经并没有那麽多的事情能让自己这麽忙碌,自己的心中也很清楚这一点。
庆国的疫病已经来到了尾声,在所有事情几乎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自己在这里的工作其实也即将告一段落。
然而,却有一件事情缠绕在自己的心中,让自己无法释怀,就像梗了一个甚麽东西在心中一样,如同芒刺在背。
奏国的使节团在今天就要正式来访了。
据说前几天就已经到达尧天,今天就要到金波宫正式来访,而做为玄趾山代表的自己也必须要列席。
是茈师傅亲自回覆的信函。
在众多的请求之中,其他的全都被婉拒了,却唯独只有奏国所提出的这个请求被接受了。
自己从茈师傅那里听说这件事情开始,心中就悬了一颗大石无法放下。
现在十二国之中国祚最为绵长的奏国。
那是自己还在国家之中的时候,大力促成父亲大人提供协助的国家。
自己也曾经多次以使节的身分造访,当中有不少次,还是和倛雪一起前往的。
奏国的那一家人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应该已经不记得了吧。
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奏国建立之初,进谏父亲大人予以协助而已。
当自己的旌券被送回父亲大人的手上的时候,他们在那时也应该已经听闻自己死去的消息。
死去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死者不会苏生。
死去的人也会很容易被遗忘的,没有人能够一直记得死去的人。
红袖对着眼前的卷轴叹了一口气。
然而,今天早上自己离开玄趾山的师傅们的洞府的时候,茈师傅却极其罕见地在洞府大门等着自己。
「把你另外一半的答案带回来吧,红袖,」维持着本来外貌的茈师傅,用着清脆却又冰冷的声音这麽说。
自己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在那一瞬间感到非常的害怕。
第三十二章(32.9)
或许是因为自己原本就对於茈师傅原本清脆又冰冷的声音会感到些许的恐惧的原因。
那清脆冰冷的声音,就像是看透了所有一切的冷静与淡然,总是让自己感到无所遁形。
然而,自己却也很清楚不是这个缘故。
因为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对於自己总是赤裸裸地被茈师傅所看透自己的心意,自己感到畏怯。
真实的自己是怎麽样子的呢?
自己不知道。
只是对於真实的自己感到害怕而已,而不是害怕茈师傅的声音。
理解这一点之後,自己也就逐渐学会坦然接受真正的自己。
那麽是为了甚麽缘故呢?
红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茈师傅口中那另外一半、还未曾揭晓的答案。
是啊。
如果连茈师傅也这麽对自己说的话,那麽自己现在心中最害怕的事情一定会发生的。
心中隐隐地有这样的、显而易见的预期与预感。
那麽自己准备好了吗?
或许,就算给自己再多的时间、再多的空间也无法让自己完全准备妥当吧。
红袖看看时间,收拾了桌面上的文书,然後往金波宫而去。
当红袖走到由下官引领的地点的时候,所看见的人,让红袖感到非常的诧异。
为什麽会在这里?
为了甚麽缘故吗?
从来不离开师傅们在五山的宫殿的玢璘居然来了,而且是来到这座名为尧天的凌云山。
红袖没有再多想,向在场的其他人恭敬地行了礼之後,便迳自走到度卿君行了礼,然後向沉默地站在度卿君身後的玢璘也行了大礼。
这可让在场的其他人也感到有些错愕。
奏国使节团对於庆国的正式的拜会已经在稍早结束,现在是安排玄趾山的代表人-红袖和使节团见面的时间。
阳子和景麒仍旧在场自不在话下,尚隆和六太则是因为对於度卿君还有其身後的那个男子为什麽会在场的原因感到兴趣浓厚,所以也留了下来。
当红袖来到,向诸王与台辅们,还有身为舜国飞仙的度卿君行礼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为什麽会对一个像是飞仙仆役的男子行礼呢?
这点可就有趣了。
第三十二章(32.10)
「为什麽这麽不听话呢?!」在红袖行礼之後,玢璘暴怒的声音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等待着使节团完成所有拜会行程的人的注意力,「我还以为你会比青衣还要懂事的,但是怎麽会弄得这麽狼狈呢?!」
被如此斥责的红袖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确实是自己的疏失。
茈师傅确确实实地吩咐了,护身符不能够离身,然而,自己却让护身符离身了。
即便是为了国家与台辅着想,然而,却不可否认地,是自己致命的错误。
所以才会让自己属於人的那一部分被妖魔所几乎吞噬,所以现在才会甚麽也感受不到,这是自己的选择所招致的结果。
玢璘会生气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自己现在的模样,也给师傅们增添了许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与负担吧。
因为自己的选择而造成他人的沉痾,这点是自己无法否认的失误。
站在一旁的度卿君见到同伴终於怒气爆发,也觉得非常无可奈何。
不过自从听说这所有的事情的同伴能够忍耐到现在,也难怪怒气会是如此的可怕了。
「红袖也不是故意的,就不要再骂他了,」度卿君带着些微的笑意,用着惯常的温和声音这麽说,手上的摺扇难得的阖起,暂时地制止玢璘的动作。
其实正确的来说,自己并不是想要阻止玢璘,因为红袖这次真的是做错了,然而现在的时间、地点并不恰当。
玢璘也知道这点,随即冷静下来,不过还是对度卿君撂下了狠话,「你也是一样。」
玢璘指得是度卿君没有能够阻止主人的轻易涉险的这件事情。
「是、是,」度卿君仍旧带着笑意,一边承认自己的错误,一边安抚着玢璘的脾气。
「不过您怎麽会来这里呢?」红袖对玢璘会在这里出现感到惊讶,「蝶舞也来了吗?」
从自己跟随了师傅们以後,就自己记忆所及,玢璘和蝶舞就一直待在五山中师傅们的宫殿里,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就算师傅们或是其他追随、服侍着师傅们的人们不说,自己也知道玢璘和蝶舞的地位大概仅仅低於师傅们而已。
那麽为什麽会在这里?
第三十二章(32.11)
「蝶舞也来了,」回话的人是度卿君,「如果会让你感到比较安慰的话,挨骂的不只你一个。」话语中有着浓浓的笑意,似乎是想要化解刚刚的凝重气氛。
就连你的师傅们也正在挨骂中,这是度卿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是,」红袖似乎可以体会度卿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隐藏着甚麽样的意思。
不过究竟是为什麽原因会让玢璘来到这里?
这点让自己非常介意,同时心中的警钟也大响着。
要发生甚麽可怕的事情了吗?
超乎自己可以掌握的事情。
否则师傅们不会让玢璘和蝶舞来到这里的,这点自己非常的明白。
红袖感觉自己的预感即将成真,那是自己前阵子还在忙碌的时候,就曾经感受到过的警讯。
有甚麽来了吗?
有甚麽接近了吗?
知道红袖的疑惑,玢璘用着比较和缓的语调说着,「大概和你现在所想的差不了多远吧。」语气中有着担忧。
「到达甚麽程度呢?」红袖盯着玢璘认真的回问,自己希望能够预先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也知道怎麽样准备都是不够充足的。
「大概比句芒把步光重新交到你手上的时候,还要再更多一些吧,」玢璘这麽回答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时候红袖停不住的眼泪。
「步光。。。,」红袖喃喃地重复着。
自己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落下的眼泪的重量至今仍未或忘。
比起那时候还要沉重的东西吗?
比起自己再次见到步光还要沉重的东西吗?
「青衣见到了延王与延台辅,」接话的是度卿君,温和的声音中也有几分严肃,目光则是稍微看了一眼现在将专注力放在自己、红袖和玢璘三人对谈中的其他人,「红袖也到了该见见谁的时候了。」
「是他吗?」红袖知道奏国使节团的团长是奏国的太子利广。
不过他还认得自己吗?
虽说自己当时出使到奏国的次数不少,但真正见到太子利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再加上自己已经不是当时的模样了。
因为自己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奉还了仙籍。
第三十二章(32.12)
十六岁从军、十七岁入仙籍,然後在国家里做了三百多年的地仙。
辞去官职、奉还仙後,一年,大约是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黄海里遇见了师傅们,再次取得了仙籍,从那之後,已经又过了将近七百年的时光。
拥有仙籍的仙人,不管是地仙或是飞仙,本质上都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因为在入了仙籍的那一瞬间,就连身体、外貌也停止生长与改变,会一直维持着变成仙人那一个的模样。
然而,曾经奉还了仙籍的那一年,自己也或多或少在外貌上有了变化,只和自己有数面之缘的太子利广能不能够记住自己原来的模样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自己的容貌还有了变化。
那他还能够认出自己吗?
「那些人可是找了你将近七百年的时光呢,红袖,」玢璘的语气益发沉重,「这也是为什麽我们会在这里的原因。」
玢璘看着因为听见自己的话、陷入思考之中没有回应的红袖继续说着,「想要逃走也是可以的,这家伙好歹也是个飞仙,」指着老样子用摺扇略为掩面的度卿君这麽说,「虽然从名义上看来并不是玄趾山的飞仙,不过临时应付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红袖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只不过,错过这次,下次这样的机会可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度卿君轻轻地说着。
自己并不想勉强红袖,然而,如果错失眼前这个机会,多久以後才能够再有相同的契机呢?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恐怕就连主人也无法预知吧。
「是,我知道了,」红袖这麽说之後就没有再多说些甚麽了,也没有稍离。
度卿君看了红袖一眼之後,也保持了沉默。
玢璘则是退到了原本站着的位置,同样也没有再说话。
而一直关注着这边发展的众人其实也不明所以。
不过,如同青衣见到了尚隆和六太一样,红袖也有与他过去相关的人吧。
这麽说起来,红袖曾经说过,他是才国遵帝时候的人,那麽或许与当时刚刚建立起王朝的奏国,也许也曾经有甚麽牵扯也说不定。
毕竟就大致上而言,红袖还在国家中任职的时候和奏国刚刚建立的时候,有部分的时间重叠了。
第三十二章(32.13)
面色凝重的红袖隐隐约约可以猜测到究竟是谁要来与自己相见,又究竟是谁找寻了自己将近七百年的时光。
是吗?
这就是青衣的心情啊。
和过去的人相见的这种复杂的心绪,或许真的是要面对面之後,才能够真正的体会到的吧。
在这後不久,奏国的使节团也来到了。
在由阳子引荐、双方行过礼过後,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使节团的队伍之中响起,「紫霁公主!」声音异常的激动,「您果然还活着!」声音的主人已经完全顾不得在场还有其他的人,立刻冲上前跪倒在红袖的脚下。
乍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红袖愣住了。
有多久的时光不曾听见过有人呼唤这个名字了呢?
有多久的时光不曾听见过这个在梦中也不曾忘怀的声音了呢?
故人来到自己的眼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红袖内心之中的激动难以用笔墨形容。
不过还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呢。
认出自己的人居然是。。。
找寻了自己将近七百年时光的人居然是。。。
而听见行列之中的官吏喊着紫霁公主的名号的时候,为首的利广更加仔细的端倪眼前的女子。
原本只是以为是很像的人而已,没有想到可以在这里见到故人。
不,应该说,没有想到那个被认为已经亡故的故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已经将近七百年的时光还活着。
毕竟一个普通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只有取得仙籍的人才能够不老、不死。
红袖无法把持内心的激动,「青羽,」苦笑着呼唤伏跪在自己脚下的男子。
不会有错的。
这个声音是青羽的声音,这个模样虽然和自己一样已经有些改变,不过确确实实是青羽。
和自己、和倛雪一起向韬騞学习剑术,然後从小卒开始一直到自己担任了州师将军,甚至是当自己成为公主在国府中任职以後,都一直追随着自己和倛雪的脚步的青羽。
自己离开国家的那个时候,把旧属都留给了父亲。
已经失去太多人才的父亲,如果再失去这些得力助手的话,恐怕也会感到很困扰的吧。
青羽就是其中之一。
第三十二章(32.14)
「公主?」而在场的其他人,除了玢璘和度卿君以外,都对於红袖的真实身分感到诧异与出乎意料。
不是朱旌而是公主吗?
这麽说来,红袖就是斋王遵帝的公主、君王的女儿了!
「紫霁公主。。。!您真的是紫霁公主啊!」伏跪着的青羽甚麽也顾不得了,只紧紧抓住红袖的衣摆,就像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活生生的存在一样,「我那时候听见有关於您的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您,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橅杨和宗台辅一定会很高兴的,紫霁公主!」
「红袖,叫我红袖吧,」红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这麽回答青羽的话,「那个时候,当我背弃国家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资格再被尊称为公主了,抛弃所有公主应该要背负的责任的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自己还在国家之中的时候,姓名是庞琰,表字是紫霁,地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然而,抛弃了国家的自己,现在是姓名为袁雸,表字为红袖的普通人罢了。
自己所曾经拥有的名字,自己所曾经拥有的一切,是自己抛弃了,所以再也无法回头。
【小野不由美的原着中并没有提到遵帝的姓名,所以此姓氏为自创。
此姓氏的设定来源是庞涓,为战国时魏将,与孙膑同学兵法於鬼谷子。
琰,音同眼,美玉之意。
霁,意为雨後或霜雪过後转晴,又可当作晴朗的天气。】
红袖像是无法忍耐似的、强自镇定的继续说,「而昭彰,不,是宗台辅会替我感到高兴,那是因为宗台辅是麒麟的缘故,悲天悯人原本就是麒麟的天性。」
自己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
自己还在云海之上的那个时候的事情。
自己还依旧意气风发、没有察觉到内心的沉痛的那个时候的事情。
「可是。。。,」青羽仍旧感到为难,因为对自己而言,公主永远是公主的。
「作为公主的那个我,在黄海,已经死了。被妖魔群起围攻的那个时候,已经死去了,」红袖仍旧劝说着跪拜不起的青羽,语气些许的颤抖着,「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朱旌罢了,所以这麽大的礼,我承受不起。」
青羽也非常坚持,「如果已经死了,那麽为什麽现在还活着?!所以您是紫霁公主没有错!」
红袖浅笑中有着非常苦涩的味道,「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如果不是墨阳与步光的缘故的话,我现在也不能够站在这里。」
至今自己仍旧不知道师傅们为什麽会知道要在哪里救助自己,又为何要救助自己。
然而,自己能够肯定一点,如果没有墨阳与步光的话,师傅们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伸出援手的。
第三十二章(32.15)
「是您的墨阳和蓝将军的步光吗?」青羽抬起头询问,「您当时候离开揖宁长闲宫的时候,只带走了这两把剑还有您的吉量。後来听说您从雁国进入黄海,从此就再也没有您的消息,过了没有多久,有人把您旌券送了回来,说是屍身被妖魔吞噬,只剩下旌券而已。那麽究竟是发生了甚麽事情啊?难道那年的死讯是虚假的吗?」
「因为韬騞并没有说谎。。。,」红袖看着青羽的眼睛中充满着复杂的情绪,「关於墨阳与步光的来历的这件事情,并没有说谎。在进入黄海之前,我把倛雪的步光在玄趾山的山麓祠庙还给了玄趾山的两位洞主,那个时候之所以会这麽做的原因。。。」
红袖的语气哽咽,「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如果就连墨阳与步光是由玄趾山的洞主所打造的这件事情,韬騞也说谎的话,那麽我也不知道究竟还有甚麽是值得相信的了。」
红袖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种下了愿意把我从那死亡的深渊之中拉上来的契机。」
「原来如此。。。」青羽像是想起了甚麽事情一样,「那麽橅杨那时候说的就不是假的了。」
「橅杨说了甚麽?」红袖问。
「他去祭扫王上、蓝将军还有静曦的坟茔的时候,隐约看见您的身影,不过因为想要前去确认的时候,却遇见了妖魔,却被两个朱旌救了。。。,那两个朱旌还给他说了一段故事,」青羽仍旧跪着。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橅杨、我还有其他人才认为您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死去,所以我们就想尽办法活了下来,只要当上官吏、取得仙籍,那麽一定可以再见面的!能够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青羽的眼睛中盈满了泪水。
「果然很有师傅们的作风呢,」红袖的笑容更加的苦涩了,同时也看了一眼沉默立於一旁的玢璘和度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