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13.0)

不要错失了属於自己的精神支柱,

不要看错了力量的使用方法。

尤其是当心里因为悲伤或憎恨而快要狂暴起来时,

一定要回想起来这些支撑着自己的一切。

第十三章(13.1)

庆国。瑛州。尧天山山麓。国府

「小心点。」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对着不小心撞到自己的青衣说。

「对不起。」青衣也急忙道着歉。

男子正想多说些甚麽,却发现青衣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也就宽容些了,「你的家人呢?你要去哪里?」

怎麽会让一个孩子在这个尧天城淹水的夜晚独自在这里?

男子有些疑惑,城里有不少的人在这里避难,虽然雨还在下,但是夜已经很深了,大多数家中淹水的人不是在还没有淹水的朋友家中休息,就是被安置在皋门与雉门之间所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雨棚里避雨。

为什麽这个看起来如此年幼、眼睛又看不见的孩子会在这里走动?

为什麽没有和家人在一起?

看上去的样子十分的狼狈,全身就好像是从大雨开始下的时候就淋个湿透一样,湿透的程度令人觉得分外怜惜。

青衣摇摇头,「我在这里没有家人,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雉门在哪里?」语气十分的急切。

青衣让冞在没有人迹的地方等候,不能够引起注意,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幸好由於夜已经深沉,再加上不断下着的雨,不会有人特别抬头看。

或许也是因为瑛州州师和属於君王的禁军也有部分的飞行军在天空中来来去去,所以就算有甚麽人看见自己的身影,也不会引起甚麽特别的关注。

当然,自己在骑乘冞的时候也特别的要冞小心注意隐藏行踪,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而自己要前往的雉门位於尧天山山麓。

位於山顶的王的居宫和朝廷所在之处是燕朝,臣子当中的高级官员的官邸和府邸所在之处叫内朝,下级官的叫外朝,位於山腹,再下来就来到尧天山山麓,国府就位在此处。

从宫城的入口皋门到国府後面的雉门是可以供市民自由进出的地方,所以雉门也叫中门,雉门内则有让宾客暂时休憩的建筑物。

【出自小野不由美东之海神西之沧海】

太师府就位於内朝。

第十三章(13.2)

而自己的浮民、朱旌的身分并不足以让自己从禁门或者是路门进出,唯一的方法只能够透过雉门的守卫了。

至少不能够因为擅闯而被逮捕,这是青衣心里的决定,就算无法见到太师-远甫,那麽自己还得回去帮红袖才行。

「你要去雉门啊,」男子皱起眉头,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的没有家人的孩子,那麽就不是庆国人民罗?

因为如果是庆国人民的话,那麽这麽年纪这麽幼小的孩子应该会和里家的人待在一起才对。

是因为有甚麽事情要去雉门吗?那里可是最靠近王宫的国府大门呢。

见男子迟迟没有回应,「请问雉门在哪里?」青衣的语气十分地急切。

「我带你过去吧,」男子这麽说。

或许真的有甚麽要紧事,或是和甚麽人约在那边吧?

毕竟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这样下着莫名奇妙大雨的夜晚一个人在这里徘徊,也不是自己所乐见的。

「非常谢谢。」青衣很快地道谢。

时间不多了,雨必须要停下,红袖那边自己也得快回去才行。

青衣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这两件事情已经满满地占满了自己的思绪。

在男子的引导之下,青衣来到了雉门前。

将青衣带到雉门前後,男子也向青衣道别。

无暇顾及他人了,自己已经尽到自己能够做的事情,男子看了青衣最後一眼,就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去。

青衣则是走近雉门的守卫旁,「能不能替我通报,我想要见太师。」

守卫们在青衣与男子靠近雉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孩子。

身上狼狈不堪,而眼睛似乎也看不见的奇怪的孩子,再听见这个请求,守卫们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姑且不论现在时间已晚,雉门是下界通往云海上的重要门户之一,虽然从皋门到雉门前这段广场是开放给百姓可以自由进出的,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从雉门进入王宫里。

尤其对方所能证明身分的旌券还只是一个非庆国百姓的小孩子,只是个朱旌罢了。

第十三章(13.3)

朱旌也想见太师?

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

若是自己随便放行,恐怕会被上面的人责怪的。

守卫们拒绝了青衣的要求。

又是这样下着大雨的夜晚,那时候也是吧?大雨的夜晚总发生了让人不快的事情。

被守卫们拒绝的青衣有些无助地站在大雨之中。

仿若又看见了那些倒地的家人身影,仿若又品尝到和那个夜晚相仿的无助。

自己知道云海之上与下界的距离,就像是高不可见的、无法轻易触及的凌云山山顶一样遥远。

在下界的自己,身为浮民的自己,身为朱旌的自己,想要见到那住在云海之上的人是多麽困难。

那是高不可触、遥不可及的地方。

那时候父母带着自己和姊姊抱持着希望前往关弓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抱持着深信君王一定会替自己平反的念头,才能够在那段路程中坚持下去的吧?

因为当後来被追杀、因为当後来家人的性命失去的时候,曾经存在在自己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已经完全破灭。

唯一的渺小希望在家人倒下、自己落入河中的时候完全破灭。

从那之後,自己就再也不想要回到国家里。

国家、人民,自己曾经以为这样的关系是紧密不可分的、是永远无法切割开来的关系。

但那时希望破灭的自己和家人,又是怎麽看待的呢?

不需要国家,不需要这样抛弃、舍弃自己的国家,是那时候落入水中的自己闪过脑海中的最後一个念头。

如果自己还能够活下去的话,那麽,绝对不再依靠国家而活。

就算拥有的是像浮萍一样飘零无依的生活,也绝对不再依靠那虚妄不实的国家而活。

自己在那时、在最後的那个时刻下了这个决心。

如果那时自己不在国家里面,如果那时的自己不依靠国家而活,如果那时的自己不把君王当作最後的希望,那麽最後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是不是还能够和家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这样的分离方式?

自己永远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十三章(13.4)

而眼前因为国家濒临危机而依旧倚靠着国家生活的庆国百姓的未来又会如何?

是像最初的自己和家人曾经认定的一样,认定没有其他的选择,又或者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的结果罢了?

思绪百转的青衣决定再尝试一次,师傅们、红袖都还在庆国里为了人心的黑暗而奋战,自己怎麽可以轻易地放弃呢?

「拜托了。请让我见太师。」青衣重新回到雉门的守卫前请托着。

「跟你说了不行,」守卫的情绪有些激动。

从中午起开始落下的大雨,让尧天城里的事情都乱了套。

国府开放皋门到雉门前的广场供尧天城的百姓能够紧急避难,使得国府前聚集了许多惊恐的、家园被淹没的难民,这也增加了夜晚守备的困难度。

这场雨,让人心更加地浮动与狂躁了。

拉扯之间,青衣不敌守卫们的力道不慎摔倒在雉门前。

守卫们的本性并不坏,但是碍於规定也无法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见到太师。

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守卫们看着摔倒的青衣这样自我安慰着。

摔倒的青衣衣襟上的泥泞也因此增加了,原本就狼狈的模样更形狼狈。

守卫们开口劝着,「快走吧,找个地方避雨。」

青衣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地上,甚麽话也没有回答。

好无力,这就是云海和下界的距离吗?

那麽是不是就算那时自己和家人到了国府也是这样被拒绝的结局呢?

青衣不禁这麽想,没有焦距的眼底也因此透露着冰冷。

见青衣没有反应,也还坐在地上,守卫们也不禁想,是不是刚刚的力道太大力,所以哪里受伤了?正想上前关心,却被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打断,「这是怎麽回事?」

桓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个孩子跌坐在地上,而守卫着雉门的守卫似乎正要上前关心。

守卫在欺负一个孩子?甚麽时候庆国的士兵如此的恶劣了?

自己是临时收到王上的命令前来支援瑛州州师的。

大雨已经淹没了不少的民宅,自己在疏散、协助安置百姓後,正好巡视到国府前的广场,就看见了这样的场面。

第十三章(13.5)

是那个孩子想要闯入国府却被守卫们推倒吗?

自己远远地似乎有看见守卫们与这个孩子的拉扯。

不过就算如此,对一个孩子这样的出手也太重了些。

桓魋心中有些不高兴。

军纪败坏了吗?还是只是偶发事件而已?

认出桓魋身分的守卫们,守卫们迅速地向桓魋行了礼,同时简要地禀明情形,心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眼前出现的男子是大司马,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让这个孩子在雉门捣乱呢?会不会责怪自己对一个孩子出手太重呢?

听见守卫们的报告的桓魋,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完全责怪他们,这个在雉门前吵着要见太师的孩子也得负上一些责任才行,王宫可不是能够任意出入的地方,太师也不是他说想见就可以见得到的人。

如果要进入王宫,如果要晋见太师,那麽就得向国府申请,按步骤来才对,这样就莽撞到的跑到雉门前,所以守卫们也只好拒绝。

见眼前的孩子没有起身的打算,桓魋靠近坐在地上的孩子的身边,想要扶起他。

不管怎麽说,对这麽小的孩子出手,可不是一件值得称扬的事情。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狼狈的孩子,但那个身形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坐在地上的青衣在听见桓魋的声音的时候,突然想起,声音的主人不就是那个在麦州师傅们和红袖和自己一起救起的那个官吏吗?

不同於可以看见的人用眼睛记忆人的面孔,看不见的自己用声音、用心跳、用脚步声、用气息,这些可以听见的声音、感受到的氛围记忆人,因为这些感官的悸动就和人的面孔一样的独特。

青衣想,这个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是桓魋吗?」青衣回过头这麽确认着。

守卫们心中大惊,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孩子认识大司马吗?自己做错了吗?

桓魋则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孩子,是那个在玄趾山下照顾了自己好几天的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呢!

第十三章(13.6)

虽然自己现在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但自己是记得的。

为什麽会在这里呢?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姐姐在照顾他吗?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水冲散了姐弟俩?

桓魋有满腹的疑问。

青衣则是像是抓住了浮木一般,「我想要见太师,拜托您了。」随即不顾下着的雨会不会溅起水花,青衣对着桓魋行了伏跪礼。

大司马,守卫们是这麽说的。

大司马是官职,是夏官长的别称,司掌军事与警备,在国家的官吏体系中是非常高的官职。

君王、台辅站在国家统治阶层的最高顶点,其次是六官之长的冢宰。

冢宰下辖六官-天、地、春、夏、秋、冬。天官职司宫中诸事,地官职司土地与戸籍的管理,春官职司祭祀、式典与内史登载,夏官职司军事与警备,秋官职司律令整备、司法裁判以及监督诸官,冬官职司物品、咒具、冬器的制作、技术开发、医疗等。

而台辅,也就是宰辅之下,还另外设有负责辅佐宰辅、君王的教育的三公-太师、太傅和太保。而三公之下还有三孤,负责协助三公。

这是红袖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官职工作的基本分布。

如果桓魋是大司马的话,那麽或许可以透过他向太师传话。

青衣是在心中这麽盘算着的。

「你先起来吧,」桓魋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不合规矩的,正要拒绝,却被青衣打断。

「拜托您了,」青衣紧抓着桓魋的衣袖,「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非要现在见太师一面不可。」

「可是,」桓魋还是犹豫着。

「那麽,请帮我传一句话给太师就好,要见与不见,就由太师决定,拜托您了。」青衣恳求着。

「好吧,但就如你所说,太师要见不见你,由太师决定。」桓魋还是答应了。

反正自己正好要回金波宫向王上亲自报告目前尧天的情形,就当作是顺便吧。

「请转告太师,映落的袁雸与甘苍有急事求见。」青衣急切的声音让整句话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雸,音ㄢˊ,霜】

第十三章(13.7)

「这样就可以了吗?」桓魋确认着,「只有地名与名字呢。」

桓魋一边这麽说,一边思索着映落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地方的地名。

十二国实在太大了,自己是无法知道所有的地名的,很快地桓魋就放弃了思索。

「是。这样就可以了。拜托您了。」青衣道着谢。

桓魋随即走进国府里,往王宫的方向走去。

青衣就这样站在雉门之外等候着。

守卫们本想让他在雉门里面让宾客能够暂时休息的地方等候,却被青衣拒绝了,「我这样子进去,会造成困扰的吧。」

青衣指指身上的狼狈模样-身上泥泞不堪外加湿透的衣裳,怎麽样都不是适合到招待宾客的地方去等候。

守卫们见青衣无意避雨,也只好由着他。

心中却是觉得太师不可能会见这样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的,来自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的孩子。

青衣任凭绵绵的细雨落在自己的身上,顺着衣襟、发丝滴落的水,和雨一起在脚边漾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映落,是位於师傅们在庆国的洞府-玄趾山下的一个城镇。

那个城镇的外围有着一个非常漂亮的湖泊,而紧邻着这个湖泊的凌云山,就是玄趾山的所在。

那是一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城镇,就连地名也不再有人记得的城镇。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师傅们在十二国里的洞府的位置时,红袖描述给自己听的。

那个曾经位於凌云山下非常繁华的城镇,而现在只剩下一片树林,城镇的影子再也不复见的地方,名字就叫做映落。

城镇与湖泊的位置都在凌云山的西边,也恰好是夕阳落下的方向。

据说,每天夕日落下的时候,只要天气良好,那落在湖面上的落日光芒非常的美丽,那是最温柔的颜色。

所以被取名为映落,映照着落下的夕日。

师傅这麽说,他和那个叫作乙悦的飞仙约定好了,如果有需要的时候,就以这个已经被遗忘的地名为信号。

那是自己还没有跟随师傅们的时候的事情。

第十三章(13.8)

青衣不知道在甚麽时候松开了发上的束带,任凭白色的发散开,轻轻地吟唱起一首歌曲。

那是一首关於雨天所发生的非常悲伤的事情的歌曲,那是一首关於雨天所发生的让人迷惘的境遇的歌曲,同时也是一首最适合现在吟咏的咒歌。

初次听见师傅吟唱的时候,自己不禁掉下了眼泪,悲伤的音调就像是在为自己悼念失去的家人一样。

从被师傅们救起那时起,自己就很清楚,自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只剩下这个曲子还记得那时候的伤感。

现在在自己头上落下的雨会把自己声音所吟唱出来的咒歌里的印记带走,然後让他扩散出去。

咒歌中带着的印记,是自己所能做到最大规模术法的起点。

把这场看似无边无际的雨停下,让拥塞着的水排出。

这是自己现在所能做的事情。

「让你传这句话的人,现在在哪里?」远甫站在金波宫的过道上有些焦急地这麽问着桓魋。

刚从阳子那里退下的远甫,是因为这场从中午起就降下的大雨临时被王上找去谘询意见的。

从下界上到金波宫的桓魋在雉门内给宾客休息的地方换了乾净的衣服,然後就回到金波宫向王上报告。

就在正要走进阳子等候着的议政厅的时候,在过道上先行遇见了退出的远甫。

有些讶异远甫话中的焦急,桓魋还是很快地回覆,「他现在在雉门等候,那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

就是那个孩子和他的姐姐在我受伤的时候照顾我的伤势的。

桓魋在心中补了这一句话,虽然拗不过浩瀚的请求,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但至少其他人不能说。

不过,看似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呢。就连远甫也认识吗?

「眼睛看不见?」远甫摸着胡子思考,「那麽应该不是红袖了,是谁呢?」後面那句话声量压得非常的低,但桓魋还是听见了。

像是在思索一样,桓魋重覆了这个名字,「红袖。」

是啊。

就是这个名字,自己一度忘记的名字。

那个和祥琼非常肖似的女孩子。

而雉门前的那个孩子,名字叫做青衣吧。

第十三章(13.9)

「你也认得红袖?」听见桓魋的低语,远甫反问。

桓魋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看着桓魋的犹豫,远甫就明白了,那时候浩瀚所告诉自己救了桓魋的人,确实是红袖师徒无疑。

那麽那个瞎眼的孩子,就是新收的徒弟了吗?

远甫很快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串连起来。

「主上在里面等你,快去吧。」远甫决定要下去见见来访的人後再决定该如何做,「也请你先不要告诉主上这件事情。可以吗?」

桓魋虽然不明白远甫的意思,不过还是同意了。

还没厘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把这件事情说出口并不会有任何的益处,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等会自己也下去看看情形吧。

桓魋看着已经走远的太师身影这麽想。

好悲伤的曲调,搭配上这个曲调,眼前所落下的雨就像是天空在哭泣一样。

守卫们听见了青衣在唱的歌曲这麽想着。

无法理解歌词的内容,那是听不懂的语言,但是曲调的悲伤却迅速感染了听的人。

闻者为之涕泣。

不愧是朱旌呢。

若是在平常时候,这也是很难得一见的表演。

正当守卫们沉浸在青衣的哼唱中,有眼尖的守卫已经看见远甫的身影走近。

众人都非常惊讶。

这个孩子是甚麽人吗?不是个普通的朱旌的孩子吗?为什麽太师会亲自下来见他?

守卫们正想替远甫叫唤青衣的时候,却被远甫阻止了。

自己还记得季咸君曾经这样说过,歌声与乐声是施咒的方式之一。

而现在自己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被雨水所打湿的发隐约还随风飘散着。

那不是自然的风,虽然现在也有风吹过,但若仔细观察,摆动的样子却很不自然。

虽然自己无法肯定,但如果施咒时被打断了,可不是甚麽好事。

尤其是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咒歌的目的是甚麽,如果是为了这场虽然已经减弱,但却依旧好像是无边无际的雨,却被打断,自己恐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另外一方面,自己也是非常肯定如果是来自那个洞府的人,那麽不会做出甚麽危害庆国的事情来的。

第十三章(13.10)

不需要守卫们叫唤,青衣已经听见了来自雉门前的骚动声音。

青衣正担心是不是会被打断,守卫们却先行一步被来者阻止了。

自力昇山的飞仙吗?

松伯,追寻正道之人。

结束了咒歌,青衣向雉门走来,恭敬地行了伏跪礼,「初次见面,松伯。」

虽然自己和对方一样,是拥有五山仙籍的人,在官位上的层级是一样的。

红袖和自己算是在五山工作的女仙与男仙,而对方是自力昇仙的仙,两者都拥有伯位,若要认真计较,自己是不需要行这麽大的礼的。

但师傅们曾经说过,眼前这个叫做乙悦的飞仙,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出於自己的尊敬,自己是心甘情愿向对方行礼的。

「你不需要这麽客气,」远甫急忙扶起眼前的这个孩子,「你就是甘苍吗?」

而袁雸是红袖的名字,属於那个有着一头青金石颜色头发的女孩子,那麽在自己眼前这个孩子就是甘苍罗?

「是,我的字是青衣,」青衣站起身这麽回答着。「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够找个地方说话?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嗯。跟我来吧。」远甫原本打算牵着青衣的手,却被青衣拒绝了。

「不要紧的。看不见并不是甚麽大妨碍。」青衣这麽回答。

远甫只好依着他。

两人走到离守卫们有点距离的宾客殿外,因为青衣说,他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再走得更进去了。

「红袖受伤了。」青衣先开口的是这件事情,「如果可以,请您跟我走一趟吧。其他的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多说。」

是的,自己不信任眼前这个人。

确实是正直之人,拥有的是凛然的正气,追求正道之人。

然而,即使如此,自己无法判断究竟要怎麽做才好。

凌云山上的人离自己太遥远。

而选择跟随君王的飞仙,自己无法完全信任。

自己无法决定究竟应该把事情说到哪一种程度才好,所以这就是红袖的工作了。

曾经长年待在凌云山上的红袖,应该可以比自己拿捏更好的尺度。

第十三章(13.11)

「嗯。走吧。」远甫倒是没有犹豫。

眼前的孩子模样狼狈,但以一个人的外貌来评断是很不明智的。

眼前的孩子如果是来自於那座洞府,是来自於那两人的徒弟,那麽,是可信任的。

只是也由於这样,就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

自己还记得,那座洞府的那两个主人,对於这个位於凌云山上的王宫有多麽的排斥。

只让两个徒弟前来,自己却没有现身的意义是甚麽,还不能够妄加论断。

但自己很清楚,若是惹恼了对方,那麽庆国的未来就将是一片黯淡。

「还有一件事情,」青衣冷不防地抓住远甫的衣袖,以非常低的音量说,「这场雨必须要停下。」

这场雨果然有蹊跷吗?

远甫有些惊讶地看着青衣。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需要帮忙对吧?」响起的是桓魋的声音。

匆匆和王上报告过後,桓魋就立刻往雉门的方向前进,一定有甚麽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管是现在的庆国或是来找太师的青衣。

虽然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但一定是因为遇上了困难,所以才会在这样的雨中来到这里求助吧。

远甫看看青衣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那麽就麻烦您了,」青衣有礼地向桓魋说。

自己需要一个能够在自己施术的时候保护自己的人,这件事情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老者来做太过於吃力,而这个被自己、红袖和师傅们救起的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那麽城郊等你们好吗?」青衣这麽说。

「骑骑兽去会快些,」桓魋建议着。

「冞在城郊等我,必须要先去找他才行。」青衣回答。

「冞?」桓魋和远甫都有些弄不懂,冞又是谁?不过既然青衣这麽坚持,那麽就这麽办吧。两人很快地同意了,「嗯。」

这是甚麽妖兽啊?是青衣的骑兽吗?

桓魋有些反应不及的看着眼前和青衣非常亲昵的兽。

外型似狗而皮毛似狸,身上的皮毛虽然在夜色的掩盖下,但仍可以看得出来是白色的,尾巴的颜色是金黄色的、耳朵是黑色,前额有一小撮金黄色的毛。

第十三章(13.12)

这些都不够让人惊讶,最让人吃惊的应该是骑兽的妖兽却没有鞍座,也没有缰绳。

兽和青衣的相处,若要说是主人和骑兽,不如说是两个同伴更为恰当。

虽然兽的身形和一般骑兽相较之下较为小,以一个成人而言,并不是适合的骑兽,但对青衣的体型来说,却又刚刚好。

桓魋打量着。

「冞是貙。」似乎感受到桓魋的困惑,青衣这麽说。

【貙,ㄔㄨ,一种猛兽。形大如狗,毛纹似狸。尔雅˙释兽:「貙,似狸。」郭璞˙注:「今貙虎也。大如狗,文如狸。」】

「貙?」桓魋的疑惑更深了,看上去确实是貙没有错。

貙原本的体型就小,一般的朱氏因为貙体型太小的缘故是不会捕捉来当作骑兽的。

再加上貙动作迅速敏捷,其凶猛与速度虽比不上於驺虞,但又不像是驺虞经常是单独行动,貙是集体行动的妖兽,所以朱氏也因此不会也不想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捕捉比较没价值的貙。

至少自己对於妖兽貙的印象是这样的,但,眼前被称做冞的妖兽却是自己看过体型最大的貙。

而冞的主人却是青衣?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浮民,一个看似平凡的朱旌。

无法理解。

相对於桓魋的惊讶,远甫镇定多了,如果是来自於那座洞府主人的徒弟,那麽拥有这样的骑兽并没有甚麽好奇怪的。

「走吧。」青衣催促着。

「嗯。」桓魋和远甫同意,两人也分别都坐上自己的骑兽。

而冞也像是听懂青衣的话一样,不待青衣吩咐就把身子降下,让青衣可以轻松的坐上背上。

三人三骑往红袖所在的城外野木而去。

落在野木附近的桓魋和远甫看见眼前的情景,有些无法理解。

纵然天色昏暗看不仔细,不过确实是有不少人或躺或卧在通往野木的树林里,但放眼望去却看不见有任何女子的身影。

被欺骗了吗?

桓魋有些紧张。

远甫倒是安然自得。

在前头引路的青衣无视於依旧倒地的人,直接往野木走去,轻轻地拍了一下手,随即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野木之下,而身旁有一只看起来比青衣的貙还要高大的妖兽。

第十三章(13.13)

刚刚是隐藏在哪里呢?而眼前的妖兽,形体像狗,拥有五彩色的毛皮,是妖兽盘瓠吗?

【盘瓠,ㄆㄢˊㄏㄨˋ,神话传说中的狗。後汉书˙卷八十六˙南蛮西南夷传˙序:「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

体型至少是青衣所拥有的貙的两倍,也是自己看过体型最大的盘瓠。

和青衣的骑兽一样,没有缰绳、没有鞍座,就像是野生的妖兽一样,不过按照青衣的骑兽来判断,应该是那个坐在野木下的女子的骑兽吧。

然而,虽然因为云层的缘故,没有月亮的光芒,四周非常的幽暗,但是野木所发出的银白色光芒带来了些微的光亮。

红袖。

桓魋和远甫认了出来。

桓魋正想上前,「要不要紧?」

却随即被一阵怒吼吓退,在一旁戒备着的盘瓠带着深深的警戒心看着不认识的两人。

「硥,退下,」红袖这麽说。

虽然仍旧虚弱,不过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气力,这样归功於师傅们给的护身符以及自己曾经学习过的医疗之术。

「近来可好?松伯。请恕我没有办法起身行礼。」红袖温润的声音显得比平常要微弱。

「这位是大司马,红袖。」像是知道红袖一定会问的一样,青衣这麽说。

「也请恕我无法起身行礼,大司马大人。」红袖也恭敬有礼的向桓魋说着。

「不要紧的,还是叫我桓魋吧。」

「是吗?那麽我就不客气了。」红袖笑笑,却随即回复成严肃的脸庞。

依照自己对於青衣的了解一定甚麽都没有说吧。

考虑到青衣对於那些高不可触的凌云山的心情,再加上并没有足够力量可以取信守卫们的旌券,让青衣独自去找远甫确实不是甚麽明智的决定,但没有其他的选择。

「就从那些人说起吧,」红袖看向远处倒在地上的人,「那些人曾经被控制要保护在这棵野木上的术法,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这场雨停下才行。真的非常抱歉,没有及时把幻术解开让雨停下,波及很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哀愁。

第十三章(13.14)

「果然是如此吗?那麽现在应该要怎麽做才好?」远甫问。

和自己的猜想一致,这场奇怪的雨,不仅时间点奇怪-已经快要进入冬季了,却还是绵绵下着的雨,还有雨势之大与排水之不佳也让人起疑。

「青衣会帮忙,不过他需要一个人在他施术的时候保护他,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替他做些甚麽。」红袖有些无奈。

「就交给我吧。」桓魋义不容辞的这麽说,「不过要怎麽作才能让雨停下?」带着疑惑。

只要能够让雨停下,让自己做甚麽都好。

这段时间的庆国百姓已经够辛苦了,而这场雨又加剧了百姓的痛苦。

这样下去,人心会完全溃散的。

红袖不免轻笑出声,「那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完的,如果您想知道,等这场雨停了再说如何?」

「嗯。也是。」桓魋点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远甫,能不能替我找个可以安心养伤的地方?这样青衣才能专心在这件事情上,不用担心我。」

已经被发现了,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要靠自己和青衣在这个无人可以依靠的城市里安然地存活,找人帮忙是必要的,而且,应该是时候要去那个位於云海之上宫殿了。

术者已经开始慌张,所以才会让这场雨绵绵不绝地下起,那麽就代表,师傅们的猎捕行动也快要到达终点,所以才会让术者慌张。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麽就无须再隐藏行踪,而且疫病的问题也该开始一步一步的解决了。

师傅们说,在不违背门规的情形之下,都由自己作决定,也说在需要的情形下,自己可以在云海之上的远甫帮忙,那麽就算亲近那座云海之上的宫殿也没有关系的吧?

那座与师傅们渊源深厚的宫殿。

金波宫。

「如果不嫌弃屋子简陋,就到我在下界的府邸好了。我很少有时间住在那里,等於是空屋一样。」桓魋建议着。

让他们住到云海之上,在现在这种还暧昧不明、自己对於对方还不够了解的情况之下,并不是什麽明智之举,不过把他们安置在自己在下界的宅邸就不会有这种安全上的顾虑。

「那麽就麻烦了。」红袖回答。

这样也好,住在下界的自己可以拥有比较多的自由。

自己原本打算就算是要安排自己住在那云海之上也要婉拒的,桓魋这样做刚好符合自己的心意,同时也让自己对桓魋有多一分的了解-把君王、把国家放在首要考量,在还不明了的情形之下,不会任意地做出可能危害的事情出来。

和那个人真的好像。

不管是半兽的身分,或者是正直谨慎的行事作风,除了容貌之外,两个人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红袖在心中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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