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巴不狭小,但容纳了太多人,逼得水泄不通,莫说是走入一点,身体要一百八十度转向前方也不可能。湛光眼前便是梁寒的鼻梁,两人的胸口贴得紧密。挤逼,是他们亲密的藉口,外人看去,以为他们并非自愿,实际上这种强制性的亲密,确非全出於二人意愿。
湛光的目光无聊地游走,见到隔着四五人之外有一对情人。男的把女的脸往自己宽阔的胸膛压,一手按着女友的後脑,一手揽着她的腰,容不得任何人碰到自己的女人半分。湛光後知後觉,现在才明白自己何以下意识有种抗拒。
梁寒又搬同一套东西来应对湛光。他就像个上了一两天课的小学生,急着将他仅学回来的东西用到其他人身上,然後沾沾自喜,以为这是学以致用。湛光极想推开梁寒,或者拿开梁寒放在自己腰背上的手,然而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直至到站,下车,湛光轻轻推开梁寒的手,梁寒也没注意什麽,便一先一後地下了车。因下车处行两三步路,便有一列挡雨的上盖沿矮墙、火车站下的楼梯而建,一直伸延到站口拍卡入闸处,也没必要开伞。两个大男生一人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一黑一白,都滴着一条小水柱,在地上浅薄地印证着两人的步伐,如两条无人关顾的泪痕。可能行几步便被身後无带雨伞的人,以错乱急促的步伐毁去;也可能被刺骨的冬风吹着,冷了——冷得来又未到极致,故此未能结冰——下场是默默消失,没有任何事实能证明它曾经存在。
梁寒忽地伸手想夺去湛光的伞,湛光瞥他一眼,拎着雨伞躲着梁寒的大手,说:「你怎麽抢我雨伞?」
「帮你拎,你拿来,这麽冷还拿着把滴水遮,可不好受。」梁寒说得理所当然。如果叫梁寒去做演员,他必定不是一个成功的演员,因为他永远只懂得演同一个角色,如做过人家的男朋友,就一世只懂得做那一种男朋友。他只可以做周星驰,在每一套电影演小人物大英雄,无法做梁朝伟:一时做风流小宝、风水师,一时又在王家卫的电影里用一双眼形普通却感情沉郁的眼睛,抓着他或她。他不是一个灵活的人,湛光一早知道,无法抱怨。
「你痴左线啊?」湛光本就冰冷的手攫着雨伞最湿的位置,雨水渗入了他指甲与底下皮肉间最敏感的位置,一阵麻痛自指尖传播到毛孔各处,可他脸上仍有微笑,是那种中学时梁寒说了什麽神经大条的话、他就显露出来以嘲讽梁寒的笑。
湛光切换成一副轻松的样子,他显然是一个比梁寒更出众的男主角:「你傻了吗?」又一顿,吞了下口水,虽然口里本已略为乾涩,等会儿经过Starbucks能买杯美式咖啡就好了,他说:「你那麽喜欢替我拿东西,不如下年搬出宿舍时,你替我做苦力,一个人将我们两个人的行李搬回家。」
梁寒一愣,才收回手,低头束自己的湿雨伞,食指勾着伞柄的胶圈,说:「要收钱,每小时一百元。我为什麽就得帮你做苦力搬行李?哼,你有宝吗?到时候我不只不帮你搬,」他生硬地挤出开朗的笑,朝空气甩去手上的水花,一点一滴仍恋恋不舍地留在他手上、身上,黑色大衣如披上一身水银:「还趁你不在意,在你的行李箱里放几个哑铃,十公斤重的,」他装作动怒,瞪着湛光:「重死你!」
湛光白他一眼:「你不要这麽kai,可以吗?还说是大学生,还说带新生玩OCamp,我要是系里的新生,我也不服你。」
「你理得我,系里不知有几多小妹妹偷偷仰慕着我。」梁寒一副大情圣的样子,张开两臂,彷佛等不知几多个美女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