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怀里抱着那人的手是如此轻柔,另一手却怒火中烧地逢人就砍,过往同门之谊,於他冷漠眼中皆成无物。
不知是谁焦急中把剑指向顾长歌怀里昏迷的人,却只是惹得顾长歌更是怒红了目眦,招来杀身之祸,被一剑穿喉致命,吓得人人自危,万没想到他们一向友爱後辈的大师兄竟真的下了杀手。
在场的皆是熟知顾长歌之人,却无一人见过如此模样的大师兄。
不,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根本不是顾长歌!
「──谢师姐小心!」白清桐惊喊,话出之际顾长歌的剑已然刺进谢芙儿的肩胛,只赶得及冲上去扶住谢芙儿失血後倒的身体。
如今的大师兄,根本无人可挡,或许只有他怀里那个人的清醒可以……
白清桐在这一片疯狂的杀意中终於体认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二师兄一定要活下去。
倘若他们继续阻挡顾长歌救活尉迟律的步伐,顾长歌只会越杀越狠,因为现在的他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的性命,谁不想尉迟律活、那他也别想活了。
巫沧海万没想到今天的处刑到最後竟会演变成同门相杀的残忍事件,只怪所有人都低估了顾长歌心底里对那个人的情,弑杜十方、杀同门後辈,雪地上流了满地的屍血,巫沧海忽然觉得够了。
「大师兄!」白清桐急急靠近顾长歌,又得忙着闪避他不留情的剑,「我替你挡住这些人,你快带二师兄下去给他治伤!」
顾长歌投来冷淡的一瞥,好似一点也不信任她般,却见白清桐剑风一转,拦挡住几个师弟妹的身影,又故意踩着缭乱的步调格开巫沧海的剑势,一边喊道:「大师兄,你快去啊!」
不再犹豫,顾长歌足下一旋,敛了眉眼、敛去一身杀气,使着轻功疾地飘然而去。
霜雪徐流,雪月峰上银姿一片,似未曾沾染过一丝风尘。
再度回到七重楼塔,竟是恍如隔世。
此时此刻,他已是一身沧桑,走过了笑与泪,走过了血与偿,命运起落,他的生命里只余怀里的人。顾长歌不觉把手臂温柔地收紧,眼底却尽是焦心迫切。
身上的白衣滴着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律的,又或是交融在一起,一路淌染了仙净的白雪,让那雪、也到红尘走一遭。
他急赶而入,理也不理肋侧伤处汨汨裂流的血污,好似耽误一刻便会失去什麽一般,一把血剑仍是牢牢握着,像是准备随时斩杀所有阻挡他的人,尽管他力气几尽,怀抱着男子的臂弯却始终牢实,彷佛没有任何东西比怀中人更为重要。
「──大师兄?」
一把担忧的清脆女声在廊下响起,顾长歌下意识把剑握紧,冷冷地往後疾指。
「大、大师兄,是我,飞雁!我、我不是……」年飞雁被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得花容失色,抬眸一瞧,才察觉顾长歌满脸满身皆是血污,向来从容淡然的眉眼,竟溢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有冷漠、有焦虑、有恐惧、有哀戚,全都在他眸里混在一起。
这样的大师兄,陌生得让年飞雁不由害怕。
怕归怕,她还是心急大师兄的情况,「大师兄,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了──大师兄你受伤了,不要紧吧?啊、这不是那刺客麽,怎麽会──」
「麻烦你让开。」顾长歌见这师妹无有恶意,遂缓缓收了剑,却也因为心系尉迟律的伤势而无暇与她周旋,口吻兜上明显的冷淡。
似乎是怀中人隐隐有了些微动作,忽见顾长歌手臂一紧,本来凛寒的眉眼爬满了焦虑,将唇凑近那人耳畔,虚弱地低喃:「律,撑着,师兄为你找药,你再撑一会……」
年飞雁怔怔的目光落在顾长歌怀里之人,她不曾见过大师兄如此亲密地搂抱着一个人,那双痛苦的眸眼里哪还有昔日无波无澜的淡漠,那样为一个人牵挂相思的情绪,根本无法遮掩地尽溢於表。
大师兄怀里的这个人,究竟是什麽身分?
竟教如此淡漠清冷的大师兄,也露出如此神态?
年飞雁愕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一瞬间好似什麽也明白了。顾长歌把一切藏得太深,积累了月月年年,骗过了所有的人。从一开始那刺客闯入时,顾长歌心底深处其实早已失了方寸,在众人面前演着戏,将所有心痛苦涩,留给自己在孤清夜里、冷暖自嚐。
大师兄原来……也是有情人。
年飞雁垂眸,闪身之际,楼塔外蓦忽响起了几队搜索的人声,只见顾长歌神色一变,满目俱是焦急疲累,年飞雁见状,也大概猜得他此刻心中所想,心下终究对这大师兄敬慕着,就算不理解此际发生了何事,也明白事态紧急,自己说什麽也要帮大师兄一把。
「──我替大师兄把他们引开去!」
顾长歌颔首背身,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奔至塔里的药房。用剑柄推开了门,一股混杂的药味绕上鼻尖,顾长歌扔了剑,轻轻徐徐把尉迟律放下,调整他倾颓的宽阔身躯,让他靠倚得舒服不会跌倒,自己才起身沿着药架匆匆搜寻,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看过一个个的药名。
须臾,眼光一亮,取下一枝葫芦形的白瓶──
总算找着了,多麽害怕被别的人用去了,雪山峰绝无仅有的回天丹,幸好……顾长歌心急地拔了木塞,倒出了一粒泥色药丸。
希望来得及……他在心底默默哀求着、默默恐惧着。
他抢回去抱起尉迟律昏厥的身体,任那一身重量落在怀中,将他昏昏沉沉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一手托起尉迟律的脸,侧首、倾身将唇对上。
顾长歌的唇触及一片柔软的冰凉,深深地落下,撬开尉迟律的唇齿,急而轻柔地将药丸送进去。
唇舌在尉迟律口腔内来回辗转,将他烫得温暖。
顾长歌紧紧地抱着尉迟律,药丸已然喂了过去,他却万分不舍地流连在对方唇上,彷佛在默默品嚐这七年天涯相隔的相思。
那双眼,彷佛在看着世上至宝的珍物,极其溺爱、极其怜惜。
律大概不知道吧……他,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温柔。
许是蠍久不曾如此抱拥着这个人,顾长歌感觉到自己搂着他时抖颤着的双手。
如此宁静一刻,须臾,忽然被房门咿呀一开、突兀地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