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想活命,我现在就送你到山下;若你想报仇……长剑,在你手上。」顾长歌望着尉迟律,面容哀戚,七年前,他早有觉悟。
「我要杀的,是杜十方,不是你。」尉迟律冷眸以对。他若真要他死,何必回来?
「你究竟与师父有何恩怨?为何都过了七年,还不愿意放过他?」顾长歌不解。当年之事,他曾哀求过尉迟律予以解释,谁知他却什麽也不肯说,他最终只能相信杜十方的片面之词,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抗拒着这样的说辞。
他当初急迫地想要知道真相,就怕自己委屈了他,可是等到尉迟律走了以後,真相是什麽,已经不再重要了。
「放过他?顾长歌,杜十方给了你什麽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尉迟律扯出一抹荒谬的笑容,笑顾长歌的无知、也笑自己的痴傻,「我放过杜十方,那他肯放过你吗?」
「什麽意思?」顾长歌惊觉他话中的蹊跷。
尉迟律却扯出凄凉的笑,一步步、逼近顾长歌,好似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看清楚他的反应:「若我说,杜十方与当初的掌门人一样要害你、要取你体内奇骨,好让他在明日的掌门武决上,赢得大位,这样,你会相信麽?若我说,杜十方早於七年前在你身上下了同命蛊,威胁我不能将一切告诉你,你会相信麽?若我说,当初掌门人是杜十方所害,连他自己的伤、都是他自己装出来的,你会相信麽?」
当初,他以为自己撕裂了易骨经的译文,便再无人能伤害顾长歌、无人能再觊觎他一身绝学。可却在出了峰後,因缘际会,又读到这部武籍,才恍然──原来当时在地牢中看见的、杜十方腕上的血痕,是易骨经的烙印,因为──杜十方也修炼了这套邪法。
原来,他之所以利用自己、借自己的手杀掉掌门人,不是因为他想保护顾长歌、又想保有自身清名而嫁祸,而是因为──他比谁,都更觊觎顾长歌身上的奇骨。
然後,他又听说,一个月後,雪月峰上,将举办一场武决,由四方长老出战,定夺掌门之位。那刻,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律,你……胡说什麽!」顾长歌让尉迟律铮铮的字句说得混乱,这些讯息太突然、太荒唐,他一时思索不清,反射性地驳斥他的荒谬。可是在斥责他荒谬的当下,尉迟律的一句句控诉,好似有意识一般,在他心中迳自拼凑出一个朦胧的事实,心底,好像有一处被动摇着。
因为他知道,尉迟律没有理由在七年後才骗自己;因为他知道,如果一切是真的,那麽,他一路侵上雪月峰、受蚀心冰花剧毒痛楚、受尽地牢冰冷折磨,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狠狠地背叛了尉迟律,如他说的,狠狠地、杀死了他一次。那样的爱恨,太过剧烈、太过突然,他一时抗拒了起来。
好似自己对他的一切牵念,在蓦然回首之际,发现全成了加在他身上的苦痛。
「胡说?也对……一切,都是我胡说,你要是信、七年前便信了。」他曾经多希望,这一切都是谁胡诌出的一个笑话,可到头来,发现可笑的、是自己。用了七年光阴,才看清自己在顾长歌心目中的地位。
他已经陷得太深,以至於要从那温柔的假象中拔离时,好似一场无止尽的凌迟,至今,仍未歇止。
顾长歌,我好恨你。可是,为什麽不能够只恨你,不要爱、也不要思念?
两人怔怔站在林下,隔着几步的距离,好似一场对峙,默然无声。蓦地,一阵流风刮起,挟着雪沫翻扫过林木枝枒,扫出林籁沙沙簌簌,天际落下的光,在层层交叠的枝叶之中被筛得零碎,成为一块块斑驳,落在两人身上,落在两人一路走来的命运之上,坎坎坷坷、跌跌撞撞,跌出二人一身累累的伤。
直到一阵低敛隐密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张拔,直直地、宛若一把不偏不倚的利刃,割裂在两人之间。
「找到你了,孽徒。」响起的,是杜十方阴鸷幽冷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