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63

雪月峰顶,细雪纷飞,如失了色的离枝乱花,凋出生命殒落的美,凋出天与地的相思,藉着那天上落雪、温柔地触碰大地,将世间,纠缠成一片缱绻。

可生命之中,有一些人,一别,便是天涯海角、山长水阔,你是你、我是我。

雪花打落在他身上,一双手让铁枷紧紧铐住,拨不去身上堆积的雪沫,如一身拂不去的红尘,随着爱恨情仇、随着年岁流转,愈沾、愈满。

脚镣磨磕於石阶上,拖曳出刺耳的沙沙声响,伴奏着他往死亡走近的脚步。

他的眸光,落在竞试台外那挨挤的人群之中,又怕、又贪恋,想要看他最後一眼,在他杀了杜十方、或被杜十方杀了之前,最後一眼。

可是人影错落之间,他却遍寻不到顾长歌,遍寻不到那一抹淡漠如雪如谪仙的人影。

直到他被拉扯上天坛,方看见,那一抹自己於人群中遍寻不着的雪白人影,手持长剑、剑锋指地,在天地绵密的细雪之中,孤静得好似一抹风雨不沾的烟尘。

原来他在这里,在这里,等着要杀自己,尉迟律看清,涩然一笑。

「好久……不见。」顾长歌温淡的声嗓传来,尉迟律隔着细雪纷纷,迎上他一双淡漠依旧的眸。那双冷静的眸里,清冷得什麽都看不见,没有温柔、没有宠溺、没有纵容、没有牵挂。

早在七年前,便没有了;又或许,从来都不曾有过。

一别七年,再见,竟就是生死,上天当真如此不饶人。尉迟律讪然一笑,笑命运无常、笑人生沧桑。

「不,还不够久,因为你还没死,我也还没。」尉迟律眸眼冷冷,睨着顾长歌。还不够久,因为他还未将他彻底忘记;因为七年的爱与恨,都还在记忆中太过鲜明。

可生命要走到了何处,他才能真正忘记这个人?真正淡去与他纠缠的爱恨?或许,真的要等到自己死了、或者顾长歌死了。

「来人,替他解锁。」顾长歌淡淡瞥了一旁领他上刑台的弟子,凉声要求。门人恭敬地拿了钥匙过来,替尉迟律解去手铐与脚镣,横竖他中了毒,在场又有多名弟子长老,也不怕他逃。

尉迟律望着自己被尽数褪去镣铐枷锁,悄悄地、自体内运起真气,沿走周身,他指尖微微一颤,无人察觉。讥冷的眸底,凝聚起一丝盘算,悄悄觑向顾长歌身後的台边,与三名长老齐坐的杜十方。

「此前一切,今日,一并了结吧。」七年的眷恋、七年的离悲,随着顾长歌话语轻起、轻落,都给一并抹得冷淡、无情。

可心口上、疼或不疼,只有他自己、深深知道。

「你要杀我了?你杀得了麽?」尉迟律目光流转回顾长歌身上,讥诮一笑。

「你身中剧毒,还有何能耐?」顾长歌手中指地的长剑一抬,剑尖,隔着一帘细雪,指着他的心口。台下众人、甚至台上的尉迟律,只听见他凉淡嗓音,听得他话中执刑之意的坚决,却未曾看见,风雪疏疏间,顾长歌的眸底,也有着一番心思。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该如何激怒、该如何挑衅。

生气吧、愤怒吧,狠狠地出招,打倒自己,走出你的生路。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这七年来,我究竟有了什麽能耐、又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语落,雪月峰上午时的刻钟敲响,在山峰飘渺之间回荡,尉迟律手无寸铁,拳一握,朝着顾长歌狠狠攻去,劲势凌厉──如数不清的年月之前,他在峰顶这座竞试台上的狠与绝。

可当爱成了恨、笑也成了泪,还剩下多少,是与那一年的自己相似?

天坛底下那一群观刑的弟子登时让那速度震慑得瞠目结舌、倒抽了口冷息,凝结在霜寒飞雪之间。

尉迟律闪过那柄指着自己的剑尖,蕴劲於拳、直取顾长歌心口──顾长歌闪身掠过,手上长剑登时似有了灵魂一般灵动起来,接连划过他左肋、右腰,扫过发顶,让他俯颈避去,那剑势虽是疾快如影,却不似要置尉迟律於死地,反似一种纠缠,欲将尉迟律身躯、步点困在自己剑势之内,不让远去。

带劲拳掌、直扫顾长歌胸口、中腹,甚至颊侧,皆让他避了开,两人身影旋动错落之间,尉迟律一双如鹰隼般深邃锐利的眸,却分神留意着杜十方──那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盘算着趁此机偷袭杜十方,可来往数回,他却发现自己脱离不了顾长歌长剑的导引走势,困在他旋身挽剑之间,他心里暗急,索性狠狠朝他面门挥掌,让顾长歌剑势随着俯身扫下,他纵身高跃,跃开战圈,扭身直取杜十方──

长老们见状,闪身避开,杜十方千钧一发之际、旋身而起,身後一张座椅让尉迟律狠狠击得碎裂。

「你、你的毒──」看见他俐落得惊人的身手,丝毫不受心口毒患所拘束,他暗暗惊呼。

「老天有眼,解了!」回气旋身,尉迟律趁杜十方未及拔剑,猛狠地袭他面门而去,却见危急之际,一道翩然身影闪入,是顾长歌以剑背格挡去尉迟律拳掌、又不划伤他。

「闪开!」见攻势受阻,尉迟律怒斥出声,拳掌交错,出手更是凶狠。

「请师父退开。」顾长歌背着杜十方,举剑因应间、匆忙出声。

「哼,果然是杜十方的走狗,好是忠心呐!」尉迟律嗤出冷讽一笑,可心里却隐隐作怒,起拳落掌,更是凶狠,节节逼退顾长歌。

身後杜十方等一干长老见尉迟律简直发起狂来,唰地一声纷纷抽剑,欲上前一助顾长歌,制服这恶徒。顾长歌眼角瞥见身後凑上的人影,心神屏敛,剑路一歧,脱招刺往尉迟律左肩窝,露出心口、左颈空门,诱他出招攻上。

「呜呃──」顾长歌心口受他左手一击而低咽,忍住透心而过的劲道,踉跄之间,手势随着他又往颈侧来的右掌路径而去,长剑趁隙脱手,在背後众人看不见之际,塞入尉迟律掌心,随即身一旋,脖颈迎上尉迟律手中的剑锋,皮肉抵上利刃──看上去,竟像是尉迟律夺过长剑,挟持了顾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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