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那麽,掌门武决是明日?杜十方行动了麽?或是他要趁今晚?尉迟律深深皱起眉头,脑海里让不同的声音嘈杂地绊住,交杂出他的心慌。
不能等了──可是,自己若现在挣脱出逃,胜算大麽?尉迟律试着稳下自己的心思,不让一时的冲动蒙昧了冷静的思考。他静下心思,听见微弱的脚步声,在石牢上方来回巡踱,外面,还有看守的人,在此逃了,必然立即惊动众人。
脚镣上好,那人自身上探出锁匙,磕咯开了石牢的门,要给尉迟律双手上铁链。那扇厚重的石门,门人拉得战战兢兢,就怕里头的人欲反抗逃狱。孰料,尉迟律竟是一脸漠然地、立在门後,一点动作也无。他趁时捉起他的手,速速上铐。
尉迟律不挣不扎,一双冷眼打量着自己双踝、双腕之间的链铐,知道自己解了毒後,要挣脱这些并非难事,心里却是辗转思索,尚未捏拿出完全的计策。此时,牢外又传来一阵匆急的脚步声,自阶口处逼近。
「欸好了没呀?!要是误了时辰可要给长老们问罪啦!」来人口吻着急,明显不耐。
「好啦!」那门人拉了拉铁铐,确认锁得紧实了,便猛地一扯,将尉迟律拉扯出牢房,也不顾他踝上正套着沉沉的铁链,「不过就是个刺客、还中了毒,能跑哪去?长老们作啥这麽紧张?」
扯着尉迟律的那人,鼻息粗浊地咕哝道。
「你这看牢的怎会知道?这刺客听说身上有故事哩,」另一人扬了声,兴致勃勃地将刚刚自其他门人那儿听来的传言道出,「杜长老说了,待处决毕,他便要亲身向雪月峰上的众弟子解释一切来龙去脉呢!」
杜十方之名,宛若惊雷般攫住尉迟律的耳,他鼻息一凝,一股根深的恨意在心底爬漫。
杜十方也在场?或者……根本是杜十方欲亲手处决自己?尉迟律知晓雪月峰上下,只有杜十方最盼望自己死。寻思间,尉迟律眸光一凛,心里有了决断。
刑台上,便是他的机会。
即便杀不了杜十方,也要与他同归於尽。
尉迟律任着前方那两名弟子半拉带拖,拖出那晦暗无光的幽冷地窖。那双待惯了黑暗的双眸,一触及近午时正炽亮的日光,便如烧灼起来似的,疼得尉迟律缩了眸,缩低了一张粗犷黝黑的脸。
流风回雪,细碎的雪沫,在空中疏狂地翻飞。沾在尉迟律的颊边、发上,点缀出他一身沧桑。积了薄雪的石地,让尉迟律沉重的脚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拖曳向雪月峰崖、也拖曳向他生命的终点。
原是这雪月峰予他生机、予他一个不同的人生;却也是这雪月峰,欲夺去他的性命、欲夺去他生命中的爱恨情仇。
他沉重地抬着脚步、跨上一阶又一阶掩了浅雪的石阶,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这条石阶通往何方。
每拾一阶,窸窣不绝的嘈杂人声便更近他耳际一分,此刻,他的心却格外的沉静,沉静得宛若雪月峰崖夜到深处时的深深孤寂。
他心里,只有澄明的一念──或杀了杜十方,或与他同死。
来到阶顶,几乎有一层楼高的天坛耸立在他眼前。天坛外围,雪月峰的弟子列聚成群,挨挨挤挤,争看天坛上的风光,细雪翻飞,模糊去人群的轮廓,也模糊去尉迟律落在人群之中的眸光。
他眸光恍惚,望向那影影绰绰的人群,就怕自己看见了顾长歌的身影。
怕,却又挪不开眸。
直至那带路的门人又用力一扯铁链,扯回了他的目光,将他拉上阶,步往天坛──尉迟律的刑场。
他脚上的铁链落在他跟後,在石阶上磨出铿燃的声响,他一步、一步地跨上,直到天坛的地面在他眼前逐渐浮现、成形。
一抹雪白人影,手持长剑,墨发半冠,衣袂迎风,孤静得好似浊世之中、一抹风雨不沾的烟尘。
尉迟律看清,涩然一笑。
原来,要杀他的,不是杜十方──是顾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