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方。」尉迟律嗓音低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他的名,一双布满血丝的深邃鹰眸,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模样一派轻松的中年男子。齿牙凝力聚劲之际,体内已是紊乱无章的气血更显翻腾,压迫着他浑身筋脉直涌上他的喉口,咽在他的舌後。
「该说你不知好歹、愚昧不识时务呢?还是该说、徒弟果真不曾辜负为师的期望,胆敢回到雪月峰。」杜十方望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尉迟律,唇角噙着轻蔑的笑意。
「住嘴,你不是我师父。」尉迟律恨切齿紧,舌後的鲜腥翻腾涌上,自他唇角溢出、淌流而下,以血腥滋润他一路让霜雪飞刮、乾涸得几乎要龟裂的肌肤。即便伤重倦深,尉迟律一双鹰眸仍不改阴鸷锐利,在凝瞪着杜十方之际,余光流转,在他双手腕背上,瞥见各一道新月般的淡淡血痕,眸中的寒气倏冻,宛如瞬间让冰雪催凝。
他果然──
「峰外机关阵的毒,也是你下的吧──」尉迟律忍着胸口紊乱得几乎要扯裂他心脏的血气、忍住几乎要痛弯了的身子,倔强得不肯在他面前流露一丝软弱。
「是又如何?雪月峰一旦有任何弟子破了教规给逐出峰,这机关阵是一律要改的,你不会忘了吧?」杜十方一双手负在身後,故作慵懒不备地踱到尉迟律身前,刻意扬高了轻蔑的声嗓。
「你果真阴险依旧!」尉迟律狠狠揪住杜十方前襟,然怒气一添,那在机关阵内所受之毒,便加剧在体内的涌流,顺着气血冲向四肢百骸,宛若在他五脏六腑燃过一道道火。「──所以,你早知道我会回来,故意不改原先机关,仅加了一道难察的毒阵?!」
莫怪他心里犹疑,为何如此轻易便通过所有关卡,待到意识过来时,心口却已让那毒气深深侵入。
杜十方任他揪着,也不挣脱,横竖他已是强弩之末,奈何不了自己一根毫毛,看着尉迟律一身狼狈却仍要逞怒的模样,反而让他心里快意,对於绊脚之石,一把除之虽是俐落,这般慢火煎熬,又何尝不教他痛快。
「阔别数年,你依旧是血气方刚,单纯得便能让人一眼看透哪……不过你武功底子倒是增进了不少,为师原本还估计,你大抵只能撑到阶口处便要毒发身亡呢,可你不只入了峰门,还能躲过峰内弟子连环追捕,可真是让为师好生欣慰呀……」杜十方不怀好意地冷冷哼笑,拈着唇边细细长须,好整以暇地望着那沾了一身飞霜的尉迟律,唇畔细细涌出的血痕滑过颚下霜雪沾处,瞬间吞噬去那一点雪白,「要是……让顾长歌发现了你的屍身,他又会有如何反应呢?」
「你──」尉迟律惊怒抽剑,恶狠狠抵在杜十方脖颈上。
杜十方非死不可,他必须杀了他、必须……他绷起了青筋的手掌抖颤着,聚力欲将那柄剑往杜十方颈子里推,可却好似失却了力量,那毒血在体内淌流过处,好似都给剜空了气力,锋利的剑身抖抖颤颤,与天地霜雪交映,透出秋水般寒芒。
尉迟律手腕一推,剑锋在杜十方脖上割划出一道血痕。
再深一些、深一些……他要杀了他、杀了杜十方──
「呵……可笑。」杜十方面上不惊不慌,好似不觉痛似地,缓缓探入前襟内,取出一个小瓶,捏在指间,刻意要让尉迟律看得分明。
果不其然、尉迟律狠狠一惊,空门乍现,杜十方飞快探出二指,猛然朝他心窝一点。瞬间,尉迟律体内的毒气好似再也压抑不住一般,在体内炸裂、迸散开来。
「呃──」尉迟律呃出满口浓红带黑的鲜血,手松、剑落,晕死过去了。
杜十方面色冷然,轻蔑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尉迟律,那双眼眯得细细长长,好似透着冷冷邪光,「……再过七日便是掌门武决之日,怎能任你破坏?」
随即,他望向远方依稀有人来往的廊道处,高声一喊,「来人,刺客在此!速将其收押入地牢!」
一夜喧闹,至此复归寂静。
诸位长老所居的东厢廊道上,灯火寂寂,拉出一条长长的、清瘦的人影。那人伫在其中一间厢房前,正欲抬手叩门。
「进来吧。」
顾长歌推开房门步入时,望见杜十方伫立在窗边,恭敬一躬身,「师父夜安。」
「今日折累你了。刺客……方才已逮入地牢。」杜十方回过身,话语温和煦然。
「是弟子不力,让弟子与众长老们受惊吓了。」顾长歌淡淡歉道,月光透过窗纸在他面上洒下苍凉的白,映出他一张无悲无喜的温俊面容。
「……是他。」杜十方踱近顾长歌,望着他一张压低的面容,低声、吐出二字,知晓顾长歌必是心知肚明。顾长歌却只是一派恭敬淡然地低着脸,无有反应。
「不去看看他吗?」带着几分岁月沧桑的眸眼,望着顾长歌,杜十方轻声地问。
顾长歌有一瞬怔忡,陷入了半晌沉默。恍惚之间,尉迟律那痛极恨极的嗓音,好似又幽幽回到他耳际。『尉迟律此生,或死、或与顾长歌恩断情绝、永世不再相见。』
「……不了。」眸眼低敛,顾长歌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