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目一看,竟是个高头大马的尼姑,与这细尖声音很不般配。
峨嵋师太那吊人的嗓音和目光斜斜劈来,「你就是『三姑娘』?」
她口称姑娘,却把目光徘徊在三娘的肚皮尖上,康杰知她是要让三娘难堪,便不动声色地把话接了去。
「正是拙荆。晚辈们见过师太。」三娘和他都齐齐一礼了,料想师太总不好咄咄逼人有失身分了吧。
没想到了因还是嘴唇轻掀,提了尖音,「喔?哪门哪派的?能作俞真人的徒孙媳,定是相当有本领了。武当派的媳妇,可个个都是大人物呢!」
不知为何,末了一句让武当门人脸都一变。
三娘不是傻子,说什麽「三姑娘」、「有本领」,一路下来都是绵里藏针,句句带刺,想来是感叹三娘手段高明,峨嵋底下的俗家女弟子竟无一人匹配上康杰,倒让这无门无派、来路不明的小家碧玉,用这种方式占了机先。
三娘一迳的乖巧恭顺,笑若不知。「家师姓余,已仙逝多年。几套功夫不过行走防身,没有从属门派……」
峨嵋师太鼻腔里发出了笑,岔断话,「姑娘和老尼客气?这年头越名不见经传的,越是懂得大隐於市的高手。你瞒着师父名讳,难不成怕我们吓着?」
三娘脸才红,待要否认,师太身後立刻站出一位小姑娘,拉着师父的手求道,「师父啊,三姐姐那把弯刀看起来就很厉害。徒儿学艺不精,可也想和三姐姐玩耍几招……」
三娘一愣,这下真是柿子挑软的吃,拣到她头上来了。
康杰已经皱了眉毛,沉吟未答时,了因佯怒嗔斥了小姑娘一番,却像骂小性子的孩儿一样,竟有几分纵容撒泼。
「师父啊,不是的……」她低下头,委委屈屈地道:「徒儿只想兵刃虚演,隔空拆招罢了,不会让三姐姐动到胎气的。况且当初三姐姐被点作先锋的时候,武当的陆师伯也从没说她已经嫁给刘师哥,而且……有了身孕啦……」小姑娘的脸刻意红了红,一副好闺女的模样,扭捏吐不出话来。
「直到今日见到三姑娘和刘师哥站在一起,有……有了娃儿,还真让人意外。如果早知他们新婚,师尊们又岂会叫三姑娘到大宅里犯险呀!」
三娘听了,心里头泛了一丝冷笑,可面上仍是百毒不侵的样子。
早知道他们名门正派最讲门风和面子,一屋子的人果然有讪笑低议开始传出,武当的人个个面沉得似凉水一样。若非祖师爷留有严训,要他们多礼让峨嵋弟子,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隐忍得住。
四壁冷眼,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污秽闲语,品头论足。三娘不知康杰可会懊悔招了祸,想觑看脸色,却怕受伤,便将心思压了下去,只轻轻叹道:「唉,峨嵋果然武艺高强啊,三娘实在甘拜下风。这武还是不比得好,这番唇舌刀剑也不比肉身挨刀轻,姑娘又何须再找我过招呢。」
她坦坦然然,神色虽瞧不出黯淡,却忽然手给一捉。那里康杰的目光捎来,眼色沉沉的,却望了望天上,又看了看地下。
她胸口热气忽涌,知道他说的是他太师叔张五侠和魔教妖女的往事,其中有一句誓言便是「天上地下永不分开」。
三娘眼圈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就这一句,说不出心头是甜还是涩;喜的是他表明了心意,忧的是说这句话的人最後仍难承世俗良心的压力,抹了脖子撇下了妻子。
「花宵妹妹,你别惺惺作态了。」那峨嵋小姑娘和师太听见有人喊出她的俗家名字,脸色俱都一变。
张廉一听声音,便回头用眼神狠狠的瞧着殷元,她却笑语吟吟的走到了「花宵」面前。
「那是我俗家名字,我早就不用了,你也知道!」花宵不知为何气得脸阵青阵白,从刚才娇弱不胜的小姑娘,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殷元。
殷元却无恶意地咧齿一笑,「谁叫你也三姐姐、三姑娘的胡乱叫一通……我四嫂年纪比你还小呢,既嫁给了我四哥,你不好好的喊她一声刘师嫂或刘夫人,这不是乱了称呼麽?出嫁的女子还有口里称姑娘的麽!你怎麽就糊涂了……」
殷元是武当殷六侠的女儿,从小在武当山长大,身旁的叔伯弟兄都是男儿英豪,所以个性也爽利活泼,又急公好义,是同辈女侠间公认好人缘的姑娘,各门派都有她的姊妹淘,所以她捉着花宵的手说话时,众人也只认为她们私交甚笃,才口没遮拦地斗口。
更何况殷六侠是晚年得女,按理殷元该记入武当第三代,但武当无女弟,通常都送入峨嵋习艺,不过峨嵋为了周掌门和武当张五侠儿子的情债,记恨至今,所以殷元在拜师上几经蹉跎後,还是拜进了武当第四代,排行就在康杰之後,可是真论起班辈,殷元可是比花宵高得多。
什麽三姑娘四姑娘的乱叫,她看不下去。
「殷姐姐,妹妹是糊涂了,我糊涂的岂只这桩呢……想当初刘师嫂既能闯妖狐宅子,足见她艺高胆大,我还不自量力的要比招挑战,又哪里被看得上呢……」
其实自始自终,峨嵋都知道三娘武艺不济,却偏要高高的褒抬她,再寻机丢她个脸,驳武当的面子。
三娘忽然感慨,自己哪是什麽狐,这分媚然施展,她是连三分都及不上的;若是此刻不答应,就是瞧她不起……
不过,闯妖狐宅子不是凭什麽艺高胆大,只不过各家都不想折损自己的人马,这些人觉得她无门无派,若是怎麽了,也不需有什麽交代;点她做先锋,道理也是一样的……死了没啥关系。
她明知不该想下去的,却又不禁困惑,若不是因为康杰,她在宅子里多久、是死是活也没人会在意吧。
这许久不曾有的感触忽又袭来,三娘不喜欢。自从师父师娘仙去後,她已练就了一身忘却麻木的本领,康杰总是认为她事事不在意,随兴天真,可却不知……若事事要真在意起来的话,那日子是没得过的……
好听点是无争,其实是没得争,也不知怎麽争。所以只能笑着吧,忍着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什麽事情装久了,也就成真了。
所以阮籍嘻笑怒骂,稽康颓废放纵……做隐士,隐的是内心那股愤怒和无能。
说她过得窝囊,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