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三娘身边的位子坐下,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三娘张了口……好眼熟的一张脸。
这不是刘康杰吗!
八大派弟子中公认的年轻才俊……也是、也是以前三娘读武林私塾的同学……而且还坐她前面。
这下窘了,都快忘记这号人物了──他当了三年的班代,三娘就吊了三年的车尾──当时不怎麽觉得自卑的,怎麽长大见面竟感到羞惭起来。
三娘一点都没意识到,这脸红来得恰好,就像小妻子见了丈夫。
谁知根本不是这浪漫心思,她简直焦虑得快啃手指了──眼下两人都困在贼窝里,万一戏演不好,老狐狸发怒,肯定也拉他陪葬。
没想到刘康杰坐下後,伸过手来覆住她的手,遮掩了她情急之下不自觉绞衣带子的动作。
康杰的手握了握,她才意识到危险,绞在一起的小手倏地松开了,手指却还在发颤,康杰索性十指叠手地握紧她。
差一点……差一点就露出焦虑的破绽。幸好这小夫妻之间的昵爱举止,没让他窥破三娘的心思。
「三娘何事惹父亲生气了?」他从前念私塾的时候,说起话来就是这般气定神闲。
老狐狸怔了怔──这家伙实在太稳了,语气自然平常得连老狐都以为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康杰沉稳地笑了笑,像才安抚过了老丈人,现在又把三娘搂进怀里,安慰安慰了小妻子,「三娘有什麽不打紧的事,父亲刚回来心情不好,你陪个不是就别往心上去了,别哭了!」
这一抱,把她没回过神的脸往怀里藏住了。
三娘贴着他的胸膛时,是真的觉得一颗心好似定了下来。
没想到在这危险的时刻,还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他轻轻抱着她的那一刻,所有焦虑的神经都舒缓了……三娘的泪意涌了又收,断掉的理智全又接回来了。
离开康杰的怀抱时,竟然有点舍不得。
她起身凑到了老狐狸身边,看着那阴阳怪气,满身怪疣的老驼子,压下心中十二万分的恐惧,糯着声音充傻装萌:「爹啊,你别生气,你常这样忘事问我的……我胆小,你一吼我什麽都忘了。爹啊,你别气……你吃过没有?女儿可以和你吃饭慢慢说……」
她实在很想放眼门外,看看八大派到底来了没有,赶快解救她啊!可是老狐狸的重度疑心病才刚放下些,很需要全神贯注地花时间对付才行。
她忽然发现他靠近食指的皮肉翻起,还插着木尖刺,黏黏腻腻的流着血。燕三娘最知道手指受伤的痛了,特别是食指连心,所以趁此讨好道:「你手受伤了,我给你涂些药吧!」
这麽说的时候,其实她有点害怕,因为那满是黑斑肉疣、又皱又老的皮肤,实在让人不敢碰,可是她还是从腰间的小香袋里掏出了药草膏,「这个止血消炎最好用了!」
终究是同理过这种痛苦,虽然老狐狸不惯与人这麽亲近,以致全身僵硬正想劈开三娘时,她已然温温柔柔、驾轻就熟地替他抹好了药。
「很舒服的,你等会儿就不疼了。」她的小梨涡旋了起来,露出小小的胖虎牙很是可爱。
老狐狸终於打消了劈人的念头,因为没多久包覆指尖的凉凉药膏当真滋润舒缓了刺麻──虽然这点小伤小疼他从不在意。
康杰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幕天伦之乐,默默噙笑,全身的神经却发紧。
三娘刚刚的举动是多麽可怕的九死一生,他来不及制止,更不敢惊动。多疑的老狐竟没有认为三娘想下药害他,任凭她擦完药,心才略略放下,却不敢放松。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演了一天戏、战斗力低落的三娘,开始出现两眼无神的状态。
康杰看了,拳着手往嘴边靠了靠,打了个呵欠说累了,要回房歇息。
而小三娘却老实巴拉地坐在椅子上发傻,看样子是一句「晚安」、一脸「慢走不送」的潇洒──他回房歇息干她啥事。
直到康杰咳了两声,看了三娘一眼,她才恍然想起了什麽,立刻从位上起身跑到他身边。
好在三娘不算太傻。康杰笑了一笑,牵起她才一起辞了晚安。
三娘脸红红的,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知道自己又迟钝的忘了,他们现在可不是各进各房门的普通人,而是夫妻,「夫妻」!丈夫要歇息,哪有不伺候的道理──她险些又露出了蹄脚!
不过老狐狸已经犯疑了,目送小俩口的背影出了厅门,没多久又远远地跟在後头。
幸好他俩一起回房,否则行走在这偌大宅邸,康杰还真不知三娘想起夫妻同房时,要去哪里找他。
三娘在这大宅里穿熟了,拉着康杰进了一间厢房。她相中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里离正厅远、她埋的火药最少,要知道每天躺在炸药上的感觉,康杰不知情还能睡着,但三娘自己造的孽,自己清清楚楚。
只是,关门後才是让人不知所措的开始……老狐狸既已犯疑,就不可能不偷窥,康杰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卸了钗环就乖乖爬上床窝进棉被里。
三娘惊吓了一天也累坏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康杰何时进了棉被里。
睡到了半夜,她才被叫醒。她一个大姑娘从小就一个人睡……好在康杰先摀了她的嘴,否则也要循姑娘的老梗先尖叫一番。
她睡得钝钝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康杰也开始在她耳边说着事情。
「八大派很快就到了,但聚好人、摆好阵,需要多点时间……」师尊和他这麽说的时候,他便按着师尊的命令来此,想探得敌情动静,没想到接连数天看到燕三娘忙进忙出的,又看到她被困在里头险些没命,才索性搅和了进来,趁此替八大派拖延一些时间。
「让他们有缓冲聚齐的时间是最重要的,总之我们现在还不能逃,得先把老狐狸拖在宅子里……」
三娘一睡醒,就接到这麽重要的使命,八大门派和刘先生真是太抬举她了。这下她好不容易克服的睡眠障碍,又跑了回来!
这比睡在炸药上还更令人难受……
幸好燕三娘生性乐天知命,虽说难受,但接受宿命以後,没半晌又呼呼大睡起来,康杰察觉他说话没人回应时,三娘已不知卷着被子睡了多久。
唉,罢了罢了,从没看过这麽没心眼的姑娘……叹了口气,在睡得香甜的三娘身边也渐渐困了起来,跟着抛却烦恼,入了桃花源似的呓呓懒懒的美梦。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