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寐語集 — 狐僕‧中

阿秀回到了胡秦身边,里坊的人都怕他,因为刁钻的阿秀顶爱恶作剧、捉弄人,只要谁欺负了胡秦,不是起床时脸上画着乌龟王八抹不掉,就是打开米缸米全变成碎沙走石、整圈的鸡被偷走。

找阿秀质问,却什麽证据也没,拿他莫可奈何。

这样的传言多了,大家都说他是狐,才能神通广大,整得人鸡飞狗跳,才都怕了他,没人再敢招惹他们,谁叫狐狸的心眼窄小,有仇必报。

某天晌午,胡秦突然匆匆从外头回来。

「不管发生什麽事,你千万别出来!」她把阿秀关进房里,没多久屋外乱哄哄的。

村里的人带着王道士涌进了僻静小院,胡秦却挡住门,不让人进去。

「那妖狐在里面不?我们带了道士来收他!」

道士手里拿着乾坤八卦镜,收服过邻村的狐王。像阿秀这种道行不高,惯使小奸小恶的狐狸,照了镜子必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幻化人形惑人。

她看住村民,「这是胡家,你凭什麽拿人?我不会交出阿秀,你们别想进去!」平时闇弱的蚊子声竟句句坚定,她第一次有了胡家小姐的样板,使人不能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你们胡家又怎地,养这狐精害人?若非大家客气,敬你们有些虚名,否则你们还能显摆啊,家道早不如以往了!而且你真以为自己是胡家小姐?还不是胡爷看你可怜,收留你住下,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成了大小姐呢,吭?」

胡秦身後的门,伊呀地开了,恰好是正午,乾坤镜最厉害的时候。阿秀的脸看起来很是苍白,但那双寡情锐利的眼气势不减,冷得入骨。

阿秀一脸平静,反倒把外头的人都吓了,因为众人都料定他不敢出来,没想到他自投罗网。

胡秦心一紧,抢先夺了镜子,就要把这百年的仙物往地上砸,老道士一把拦住,镜子就争持在半空中。

「不要紧的。」阿秀低沉清晰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她身後一暖,阿秀站在後头抽过了镜,唇边掀起了邪魅一笑。

「臭老道,你真以为一把镜子就能治我?你爷爷我活得比镜子还久。」他将镜子往脸上一照,众人都叫出声来,举棒要打杀他的原形,但是阿秀并没有如人所愿的变回一头狐。

他放肆地把镜子抛回道士怀里,逼上了他的脸,十足阴骘狂傲,「你是什麽道行,能让我魂飞魄散?就算再照三生三世我也不怕。」

他用力戳着老道的胸膛後退,拂了袖子痛快大笑地走了。

「阿秀!」她实在担心他又会报复这些人,一路上拉着他的衣袖替他们求情。

她替人求情不只一回了,但阿秀总一笑置之。

瞧胡秦一迭声的傻气认真,规劝他别胡闹,抿着笑的他终於忍不住,「你真以为都是我做的?」

不是麽?胡秦一愕,天天有人来告状。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什麽啊,阿秀……」

「这些人忒抬举我了……」大人脸上的乌龟王八,是孩子负气画上的;村长夜半走迷了路回不了家,是为了掩饰在邻镇喝花酒的不轨……心里有鬼的人,做什麽都说见了鬼,赖他身上。

他一一道来,胡秦真的傻了,睁大了眼,「那阿秀……怎麽知道?」

「因为我是狐啊,神通广大。」他眨了眨眼。

看着那苍白的脸,她才想起他还病着,却给这些人平白一闹,连休息的清静也没了。

胡秦才担忧,他就咧嘴笑了,「不妨事,出一阵汗好多了。」

「就在这歇歇吧。」

阿秀靠着胡秦,在树下睡着了。

习习的风吹来,拨过山坳间黄澄澄的麦浪,就像狐狸一样的颜色,金黄灿烂。胡秦坐在风中,永远不想失去阿秀。

聪明机伶的阿秀来到胡家後,将原本无用的豆渣,做成一种好吃的糕点,远近的人都要排上大半天的队,就为了买这限量的豆渣糕。

他做生意的手腕总是很高明,一眨眼,胡家兴盛了起来。

众人都说,因为阿秀是狐,胡家才昌盛起来。他们间接称这饼为胡儿饼,其实真正的意思是「狐儿饼」,吃的人都会着迷。阿秀听了也没生气。

他和胡秦在家里的地位渐渐稳固了起来,不到束发的年纪,大帐房的钥匙和掌柜算盘就在他手里,每天经运的不只是胡儿饼小小的生意了,而是各商家期货田业的盘运,把胡家打理得一天荣似一天,就连痴心剑怀着忌惮,也无法多说什麽。

阿秀越是长大,越生得俊美非凡,大家都知道他是狐,但在少女心中,他仍像天上的那轮明月,触不到却放在心里怀想。

胡枫总看着他替胡秦摘风筝、捉蝉,她也费了大阵仗,要家里的奴仆为她这麽做,但每回在自以得意的热闹中,见到他俩默默相伴的身影,胸口都会翻涌着一股暴躁的厌烦,她的孤单相形之下,简直无可遁形。

胡枫的娇滴滴,还不是众人追捧出来的,阿秀就不肯干这事,对她总是不假辞色。她唤不到阿秀,就越想支使他的注意。

「阿秀!替我捡回来!」

他懒懒地看了一眼,只拾起了胡秦的藤球。他就算是狗,也不是她的。

胡枫总是不懂,为什麽他肯替胡秦做这些事,却从不肯帮她。他只是下人而已,只是个下人,却从不管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面子。她什麽都可以得到,却得不到阿秀。

终於有一天,她扑进阿秀怀里哭,不肯他走,阿秀却只是静静地道:「你喜欢的,不过是我对你的坏,即使得到了我对胡秦的好,你也不会珍惜。」

他扳开了贴紧的身子,带着划痛人心的漠然离去。

他是天顶遥远的月,吐着光芒却不为她。

聪明的阿秀唯有一个弱点……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就是怕打雷──和每只狐狸一样。

每当打雷的时候,他总是蒙在被里,流着豆大的汗水。

胡秦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生怕人知道阿秀的软弱,又会来伤他。

每到了闪雷的夜晚,胡秦总会跑到身边陪他。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人看见了,就碎嘴传些不中听的话。阿秀从那时起,就留心保持与胡秦的一点微妙距离。

胡秦不懂,笑嘻嘻地又来挽阿秀的手,拉着他去踢藤球。

「你成天跟着我,还要不要嫁人?」阿秀打趣着。

胡秦不只没心眼,还攥住他的手,「那我宁可嫁不出去。」笑得烂漫时,脸上那道伤疤却弯弯曲曲纠结成崎岖小路。

阿秀看着伤疤,心口就一疼,那是他们在寻亲路上躲人追赶时碰伤的,傻傻的胡秦不明白他的懊恼,更不明白当时他何以急出泪来……若不是他的疏忽,没发现胡秦跑不动,何至於此?胡秦的终生是被他耽误了……

「如果将来长大没人娶你,我就娶你吧!」当年的话一直放在阿秀心里,但他终究是仆,怎麽也不愿胡秦委屈了。

到了及笄的年纪,她还是无心许嫁,就这样年复一年,胡非也没了办法。阿秀总会笑她,「还不成亲,难不成,真要嫁我。」

她小嘴一撇,很不高兴,头靠着阿秀,「嫁不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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