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
世界。
国家。
城市。
乡镇。
──人。一步一步缩小,找到定位後,就此安身立命,亦有痛恨局限者,跨出疆界之外,投入未知的次元。
也有着困守夹缝中,瞻仰他人容颜者。
余於秋,喜欢第一种人,喜欢第二种人,但她选择做第三种人。
阳光晒下,雨水浇淋。
她始终在她的一隅仰望。
余於秋走出补习班大门已经十一点十五分,脑里回荡公车时刻表,末班车十一点半抵达,补习班位在十楼,她搭电梯下到一楼时正好十一点二十分,若强行穿越盘旋街道,享受夜生活的人群,时间太过紧迫。
脚跟一旋,避走前方纷至沓来的脚步,她弯进鲜少人走的小路,欲从後方绕行商家较少的马路。
隔了一条街,这儿便和方才那条灯火通明的夜市成了两个世界,闹嚷嚷的人群一下子远在天边。巷道阒黑,空气中弥漫垃圾臭气,和着湿漉漉的水味,尽头的路灯光线迷蒙,余於秋竖耳,没有人语没有狗吠。
她踩进那条黑暗,水珠四溅,划出夜里第一道鸣响,她屏着呼吸,将恶臭杜绝於胸腔外。缓缓前行,眼前的景物只依稀见得轮廓,走出去就没事了,抱持这个想法,她得以抹煞全数迟疑。
巷弄边,灯泡发散的橘光映在她脸上,半边身子还浸得墨黑,几许细汗暴露了她的紧张,表情却不动如山。
她没有机会再移动步履,时光彷佛倒回她回归光明的前一秒,纤细的影子倏然消失,重新被拽回深夜的牙缝。
余於秋贴着湿冷的墙壁,钉子头陷入她背上一块嫩肉,厚实的手掌罩着她的口鼻,她转动眼,瞪着另一双眼眸。她判断那是个男人,他的压迫感,至少一百八十公分高,有力的四肢控制住她赖以逃脱的工具。
黑云母色的眼珠充满笑意,某种生物优雅地茸拉着脑袋,浮游在他的眼底。牠的獠牙藏在嘴里,上下厮磨,看似温驯却又暗藏着狠劲。
淡淡菸味混合薄荷糖味窜进鼻腔,余於秋呼吸趋缓,菸味薰得她浑身无力,男人开口,也许他本来就要说话,只是说话前临时占入她的动作。
「喔。高中生。」
他称呼她。抽出左手,抚摸她制服上的排扣,细细确认数目,尽管她感觉不到骚扰的意味,身体遭受侵犯的恶心感依然一涌而上。
手指停驻在她胸口上绣得齐整的学号,指尖一一描绘触感粗糙的数字,似乎能经由这串密码了解她的真实身分。她眼里流露着恳求,请住手,三个字在她紧咬的舌尖晃荡。
男人再度凝视她。
「17岁……或者16岁。」
下个月是她十七岁的生日,这副身躯代表16岁或者17岁彰显不出任何区别。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声音,你能吗?」
她点头,男人拿开双手,移後几寸,留给她喘息的空间。她最好尖叫,踢他胯下逃跑,但更强烈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敢这麽做就触怒了他的逆鳞,而她面对他半点胜算都无。
「报上你的姓名。」
「余……於……」
「余,你姓余,名字呢?」
「於、秋。」
「余於秋,不是余秋啊。」
除了父母外,鲜少有人一开始就听懂她的名字。名字永远需要反覆认证後,人才有继续站在原地,接受呼唤的理由。
她重新说:「对,是余於秋。」并非余秋。
男人微笑,像是对她的肯定聊表谢意。
真是疯狂。她在跟个身分不明、企图不明的人对话,一切呈现得如同自然不过的寒暄。
余於秋想道,窜向下肢的血液回流,温热的疼痛蔓延她的血管,一丝一丝占据原有的思考模式,余於秋忘记了公车,连同外界周而复始的运行。
她是余於秋,又他是谁?
她要呼唤,他是谁,无论他接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