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摇曳的温黄烛光,台幕後方飘来一缕扬琴的清音,哀转悱恻,幽怨动人,原本还有的些许喧哗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轻薄的幕纱挽起,两名稚嫩小童各捧着一束鲜花摇摇摆摆的走出,娇笑几声後,将鲜花撒向人群,随後一位面容清秀的公子款步上台,安置好座位与瑶琴。那公子眉宇俊丽,眼中宛如朦着一层泪雾,水光盈盈,让人不禁升起怜惜之心,烟波公子对着台下众人轻轻一鞠,素手轻扬,伴随着琴音吐出的,是一首悠远绵长的孤怨哀歌。
所有人的心绪都不知觉的为那歌声所牵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歌台。
“唱的真好…”韩士舒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微弱的灯源下留下一道阴影。
“王爷?”商渠轻喊两声,见他完全沉醉其中,才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歌手。不可讳言,的确唱的不错。
一曲既毕,台下掌声如雷,一团团的白球从四面八方丢往台上,尤其二楼的客人更是热情鼓噪。没一回儿,歌台上已经遍布白球,宛如铺上一层雪毯。
“他们在做什麽?”
“打赏。”商渠解释道,包厢一旁的小几上叠了厚厚的纯白绢纸,绢纸右下角印有一个记号,商渠将之取来给韩士舒观看。“将银子或是银票包裹在柔软的绢纸里,揉成花团,丢上去算是给烟波公子的赏银。”
“原来如此。”韩士舒想也不想的抽出一张白绢,摸了摸袖口,发现自己匆匆出宫,竟然没带分文,尴尬的对商渠说:“能不能先借……”
商渠笑着将一锭银子奉上,韩士舒摇摇头,道:“他唱的怎麽好,一锭银子是辱没,有没有银票。”
商渠不置可否的掏出一叠银票,韩士舒竟然一拿就拿了面额最大的一张,商渠赶忙抓住他。“那张是五千两的!”
“我知道。”韩士舒将银票对折再对折,整齐的叠成了掌心大小,再用白绢包裹,要丢出去前,商渠又拦住了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怎麽了,银子我会还你的。”韩士舒以为是面额太大,商渠舍不得。
“不是这个问题!”商渠简直有些用吼的了。
“那是为什麽?”韩士舒一脸狐疑。
商渠不自在的顾看左右,吞吞吐吐片刻才说:“这白绢银花除了打赏,也有…买烟波公子一夜之意。”
韩士舒楞住了,手里的绢团掉在地上。
“客人丢完之後,等一下就会开始『开花』,出价最高者,可与烟波公子共度春宵。”商渠按着额头。“所以若纯粹只是想打赏,就别给太多的银子。”
韩士舒捡起地上包着五千两银票的绢团,回头望向台上的俊丽公子,白绢丢上台的速度已经减缓许多,剩下的都是零零落落从一楼的座位丢过去的,韩士舒看到他们只包了一些碎银,甚至是几枚铜钱,丢上台後却朝着烟波公子语带淫秽的大声调笑。
“…东官,烟波公子,每日都如同今日般唱歌吗?”
商渠谨慎的回道:“每十日一唱。”
“他出来唱多久了?”
“我记得…烟波公子都是每年秋季选拔,所以他大约已唱了半年。”商渠有不好的预感。“小舒你该会想……”
他猜中了────
韩士舒打开包好的绢团,将商渠剩下的银票都塞了进去。
台上,主持的中年女子指挥侍童将所有的白绢银花聚拢,准备要『开花』了,烟波公子脸上挂着一抹虚幻不实的微笑,挺立在歌台中央,听着嬷嬷大声喊出恩客的标价。
目前出价最高的绢花,嬷嬷会将金额与出价者的桌次标示在一旁的花墙上,念到出价更高者,就取而代之,直到所有绢花开完。
莫约开了三分之一,一团超大绢花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砸中嬷嬷的头。“哎哟,哪位冤家,都开花了才丢花,这可不能算数啊。”
嬷嬷扶稳头上的珠花,抬头一望,不得了了,是三楼的商君大人!
“商君大人,咱们楼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这………”嬷嬷假意露出为难的表情,边笑边打开绢团,等翻出绢纸,那厚厚一叠银票吓得她连为难的表情都忘记装,一整个就是眉开眼笑。“大人…大人这……”
“帮烟波公子赎身的钱。”说话的是站在商君身旁,头戴纱帽的男子。
“赎、赎身!?”嬷嬷跳了起来。
“怎麽?不够?那不赎了,银票还本君。”商渠拉住韩士舒,意示他稍安勿燥。
嬷嬷眼利的快速扫瞄手中的银票,算算这叠至少快两万两,烟波公子一场歌会连同皮肉钱大概能赚四五百两,但是人留着要养,开销也不小,到明年免不了换口味,推出新的烟波公子,现在这个粗粗的估再做二三年,肉松皮弛了,要卖给达官贵人也卖不了几两银子,现在的顾客都是喜欢稚嫩的主儿,这笔买卖怎麽算都一本万利。
嬷嬷心里有了主见,连忙陪笑道:“够,万分足够了,商君大人要的人,就算分文不取,小的都给您送到府上。”
该死,这厮说得他好像是到处搜刮男女的风流公子似的,商渠担心的向旁边一瞥,还好小舒没什麽反应。
“少废话,人我要带走了。”商渠只想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嬷嬷说:“是是是,理属当然,你们几个,快将烟波公子给商君大人送过去。”
商渠低头道:“王爷,我们走吧,留久了,怕有人认出你。”
“嗯。”
韩士舒与商渠下了楼,回到停车的小院,甫上马车,外头传来声音:“商大人,侍君这厢有礼。”商渠与韩士舒互看一眼,商渠无奈的说:“人是买下来了,你看该怎麽办?”
韩士舒方才只想着助人脱离皮肉生活,没想这麽远,一时也有些犹豫。
“大人,侍君自知配不上大人,做牛做马,一切都愿听从大人安排,只求大人带侍君离开此地。”语末声音已有些不稳,听得出来正强持镇定。
商渠掀开车帘,对烟波公子说:“虽然交涉的人是本君,但赎身是这位大人的意思,你该怎麽安排,由他决定。”
烟波公子看见了车内戴纱帽的男子,倏地双膝落地。“求大人带侍君离开!侍君愿永生永世结草衔环以报!”
韩士舒本来就是心慈性善的人,当然不会将人留在这里继续受苦,只是该如何安排……
“你姓谁名谁,家里可还有人?”韩士舒问。
烟波公子忍着眼泪,嘴一抿,娓娓说道:“侍君姓管,名瑞雪,因荒年歉收、无以维生,侍君的家人把侍君卖到了歌楼,而後辗转卖至京畿,侍君…有些能力之後,有托人梢信回乡,但亲人已全数死於去年的瘟疫,从小生长的村落也已如死城,寸草不生…侍君已…无处可去。”
“我看给他点银子,由他谋生吧。”商渠觉得这是个大麻烦。
“侍君除了唱歌,并无一技之长,大人…我……”管瑞雪跪在地上,眼里满是绝望,哀求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哀求是没有用的…他知道,哀求是没有用的,他们这种人的命,永远都是捏在别人掌心。
他绝望空洞的眼神触动了韩士舒,韩士舒记得…曾经…自己也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心念既动,韩士舒再也无法不管眼前这个可怜人。
“东官,我先把他带回去好了。”
商渠差点失态大喊不可以,这人可是侍君,放在小舒身旁,难保不会生出…什麽不好的事。但这种理由,自是不能说出口。
“他来历不明,恐怕不太妥当…”商渠委婉的说。
“不打紧,他的眼睛并不是邪佞之徒的眼。”韩士舒轻笑,清澈澄明的笑声让对音律十分精通娴熟的管瑞雪不由得看向这名纱帽男子,这人的声音十分沁心悦耳,刚才在楼里,明显是刻意压低,变了原音。
“你都这样说了,他是你买的人,我还能说什麽。”商渠有些懊恼的叹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