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陌沂走近,原是护着茶悠的雷霆结界闪烁两下便消失无踪,他放开手中的神镰,落地时发出锵地声响。
缓缓俯下身去,他望着那张染着血污却不减清秀模样的少女。
「茶悠?」
胸膛上是一穴怵心的黑洞,方才泊泊流出的鲜血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探出颤抖的手,抚上她胸前的衣襟,触到的是满手湿润。
茶悠闭着双眸,如扇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上头沾染不知是血迹还是泪水,混合着还没完全乾涸。
就像是在午睡休憩般,陌沂动作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好似对待的是他此生最重视的宝物。
他缓慢地垂下俊颜,乾涩的薄唇碰上仍然柔软的唇,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与其说是吻,更像只是将唇覆在她的上头,顷刻一滴水珠落在茶悠的脸上,滑落至下颚也冲去她面上的血迹,然後是两滴、三滴……
当她几乎整张脸的血渍都被泪水洗净,陌沂环着她的手僵硬得仿若石雕,在了无生息的极乐林苑像是无穷尽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还有谁活着,他只知道怀里的人不会再睁眼,说好的再打一回的约定也不会实现了。
「帝尊。」
身後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陌沂没有回过头,仍是维持着吻着茶悠的姿势。
夜骸戴着能阻隔瘴疠的面具、领着身後数十名将士亦是戴着面具,他看着殿上的妖兽残屍,还有一具焦黑得难辨身分的黑块,依体型来看应当是男人,可放眼望去就是不见他们君主的身影。
「陌沂帝尊。」
「闭嘴,你们会吵醒她。」
夜骸望向他怀中的人,虎躯一震,茶悠被泪洗过的颊上隐约出现斑痕,那是离世有段时间的证明。
「帝尊请节哀,请您告知小的陛下人在何方。」
「夕髅死了你们是该要节哀。」
闻他淡然的口吻,夜骸身後的一名火爆性子的将士随跳出来朝他粗声吼道:「他娘们的臭神仙!居然敢直呼陛下名讳,还有你凭什麽咒咱陛下?还不速速将陛下交出来,否则──」
轰隆!
那名将士话还没说完,空中蓦然降下一道威力强劲的青雷,劈得他连渣都不剩,惊得在场原本想再开口的人全噤了声,只能眼瞅着那道清冷的背影直沁冷汗。
最後还是夜骸在心底暗自叹口气,提着胆上前一步,「小的不敢叨扰帝尊与……茶悠姑娘的清静,可现下魔界一团混乱,非常需要陛下立即返回魔境,还请帝尊您行个好,告诉咱们魔君如今人在何处?」
「死了。」陌沂声调平稳让人听不出情绪,「从此三界之事与本尊无关,本尊劝你们早立新主,好安顿魔境。」
将士们听他这话几乎有冲动要拔出腰间的佩剑朝他砍去,可刚有瞬间就被劈成灰的前例,没人敢再吭声,他们只是不断向夜骸投射出既怒又怨的哀求的眼神。
夜骸本想再开口,可目光触及茶悠指旁碎裂的玉戒,心底忽地降下一块大石,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玉戒乃是魔族镇族至宝,打从魔君上任以来从未拔下过,除了前几日交给茶悠姑娘。
魔君曾同他说过,玉戒和玉扇只要一方俱毁魔界的瘴疠便无法再受净化,现下玉戒子碎了、本在魔界吸收瘴气的玉扇也不翼而飞,夜骸心底亦作出最坏的打算。
望着仿若失了魂魄的神明,夜骸在他看不见的背後微微颔首,「那麽小的就先返魔界整顿境内之事,可行前恕夜骸多言……」
「您贵为神只,喜悲过甚定会影响三界之衡,茶悠姑娘定也不希望您如此,恳请帝尊为这次劫灾存活下的众生想想。」
见陌沂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也不再逗留,带着满脸怨叹的将士们一一离开。
大殿上又仅剩抱着茶悠冰冷身躯的帝尊,他用眼神仔细描绘她的面容,彷佛要将她的脸深深烙印在脑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陌沂用结界锢起周围,好似只要在这小小的雷霆结界中,就可以遗忘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一双白靴停在结界前,白逸看着受雷霆包围的两人,视线触及到茶悠那恬祥的容颜,眼底划过一道涩意。
他转头看向身後的人,後者缓步上前,站定在结界外,看见陌沂怀中那少女的脸时,瞳仁一缩,可立刻又平复下来。
「陌沂。」
听闻这熟悉的嗓音,陌沂肩膀明显地一颤,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看着眼前与茶悠长相宛若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
「茶……」当他望进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眸,本来雀跃的心又再次沉寂下来,他寒着脸看向白逸,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森冷,「你做了什麽?」
白逸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洁白的衣袍如今也沾染了些血污,模样有些狼狈,面对陌沂的质问,他动动嘴角正要开口,却被身旁仿若茶悠的女子夺了先声。
「我叫香苗,简略来说,我是茶悠的分身。」
陌沂看着她颊上令人怵目惊心的深刻伤疤,「你自个儿划的?」
「是。」
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回到他怀里的人儿,可嘴底吐出的话却是对着白逸说:「你偷了她的魂魄,将之养於凡界,是何居心?」
「我从前算到茶悠日後将会有大劫,为了助她度过此劫,才出此下策。」
陌沂伸手抚着茶悠细柔的发丝,以指代梳替她梳开几缕缠在一起的发,才抬起头看向伫在他面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带她走。」
香苗一怔,看着陌沂抱着茶悠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她和白逸。
望着在陌沂怀里犹如陷入沉睡的茶悠,白逸抿起唇来到香苗身旁,刚要执起她的手带她离开繁杉店,却抓了个空。
「喂!我能救她啊!」
香苗跨步向前就要碰上雷霆结界,寻常小仙只要碰上就会被雷电扯劈成碎片,白逸心惊地想将她拉回,可晚了一步眼看她就要一手拍上结界。
「你再说一次。」
结界在香苗碰上前破开一小洞,洞口渐渐扩大,雷霆缓缓消失在陌沂周围,他抱着茶悠起身看着她,异色的眼瞳里是同止水般的平静,却又彷似暴风雨前安宁。
「我能救她,救茶悠。」
香苗坚定的嗓音传进陌沂的耳底,宛如一道微光注入到他死寂的心室中,他几乎是颤着声对她道:「此言为真?」
她用力的颔首,而她身旁的白逸则是始终不语,眼神里是读不透的复杂。